不得不说，覃睦布置的公寓非常合她心意。沈妍坐在沙发上，阳光透过窗帘把客厅照得明亮且柔和，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舒缓型香氛，让人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

“照我公寓布置的。”沈妍扫视完房子，下了结论。

覃睦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还喜欢吗？”

沈妍盯着他观察了好一会，问：“花这么多心思在我身上，又没有回报，不觉得浪费吗？”

“所以你喜欢吗？”覃睦不回答，继续追讨前一个问题的答案。

沈妍：“还不错。”

覃睦朝她绽出个真心实意的笑：“那就是回报了。”

沈妍不解：“这算什么回报？”

覃睦笑得温柔：“布置公寓的时候，我只想让你高兴。所以你的喜欢对我来说就是回报。”

“说得好听。”沈妍下意识偏头躲过他的注视。

又是这样。别看沈妍平时动不动就跟他玩暧昧，但只要他表露一点真心她就开始退缩。覃睦有些无奈地笑了，沈妍在充满利益交换的环境中长大，没有人给她无条件的付出，她也不信世界上有不掺杂利益交换的爱。他不能逼她。

于是，覃睦起身走到水吧台边，丝滑转换了话题：“喝点什么？苏打水还是手冲？”

“随便。”

“那咖啡吧。前几天朋友送了我一点好豆子。”覃睦边说边掏出工具开始磨豆子。

等馥郁的咖啡香气随着腾升的热气在客厅中氤氲开来时，沉默了很久的沈妍忽然说：“拆零件倒卖这事恐怕不是从沈陌手上开始的。”

“尝尝。”覃睦把刚冲好的咖啡端到她手边。“为什么这么说？”

“很香。”沈妍接过嗅了嗅，说，“沈轻轻还没被认回来的时候，我好歹是内定的继承人。能接触到不少核心信息。”

沈妍说着深吸了口气：“你知道的，沈家的医院以外科手术著名，虽然只是私立，但接待过不少权贵。”

覃睦：“嗯。”

“那你知道这些人来沈家的医院都是看什么病吗？全是器官置换。当然了，器官来源明面上都是合法合规的。只不过，据我所知，当年的沈家就用通过这个渠道换取了不少好处。”沈妍似笑非笑地看向覃睦。

没说破，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如果真是正常渠道得到的器官，沈家医院治病救人不过是做了分内的事，哪来的利益交换的筹码？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覃睦问。

沈妍仔细回忆了一下：“大概是刚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问这个干嘛？想问我以前想没想过揭发？”

覃睦摇头：“你那会还是集团继承人，利益共同体，肯定不会揭发。以你的行事风格，应该是打算接手以后断掉这门生意，再暗中洗白。总之，会把事情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听起来我像个反派。”沈妍笑了笑。

覃睦再次摇头：“换做是我，恐怕也会这么做。这种产业牵扯到不少人利益，就算是沈老爷子想断掉这门生意也不那么容易。”

沈妍点头又摇头：“说难办，是因为身在局中会想要两全。既要掐断灰产又要洗白沈氏当然难。但我现在是外人，还想着弄死沈氏，事情就简单了。”

说到这沈妍忽然愣住。

覃睦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沈妍撑着额头，似乎陷入到回忆中，半晌才说：“或许是我多心吧。”

“嗯？”

“我觉得，沈轻轻对沈家不止疏离，可能还有恨。”沈妍皱着眉，说出这个她觉得不可置信的答案。

覃睦换到她旁边坐下：“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今天对沈老爷子的态度？”

沈妍否认：“当然不是。她被认回沈家的时候都已经学有所成了。没有一起生活过，对沈家人没感情很正常。可是据我所知，当年她被认回来以后，老爷子给了她一定的集团股份。也就是说，她每年还拿着集团的分红。就算她再不亲近沈家，起码该盼着集团好，集团发展越好她拿得越多，对吧。”

覃睦点头：“确实。”

沈妍：“但是她知道我要联合信托机构告沈家医院的时候，她不但没阻拦过，还提供了很多帮助，比如老爷子可能被他们用了什么药。我找她要人造梦的试验仓获取到的数据时，她也非常积极的配合。”

“或许，她只是可怜爷爷？在普通家庭长大的人可能不清楚大家庭的弯弯绕绕。”

沈妍反问：“看她今天对爷爷的态度，你觉得成立吗？”她原先也以为是血脉亲情使然，沈轻轻是为了救老爷子出来。可今天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在沈轻轻眼里，沈老爷子充其量算一个特别一点的试验体。

覃睦沉默了。沈妍说的全是事实。只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沈家人身上，压根没注意到沈轻轻的异常。

“我记得沈轻轻的养父母，我的亲爸妈是在沈家医院过世的。”沈妍说，“我想查一下当年的记录。”

———

趁着沈陌被拘留，沈家的医院被调查的当口，沈妍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她亲爹妈当年的入院记录。

夫妻俩出了车祸，重伤被送到医院抢救，救治过程中发现独生女沈轻轻跟他们的血型对不上。这才揭开她和沈轻轻被意外抱错的事。接下来就是沈家夫妇双双不治身亡，而沈轻轻被认回沈家。

“那时候还不知道你跟沈轻轻是抱错的，你亲爸妈的车祸总不能是沈家安排的吧？”覃睦说。

沈妍摇头：“这种可能性太小了。我亲爸妈只是经济比较好一点的普通人，没有特别的身份，跟沈家也没有任何交集。沈家没可能故意制造车祸去害他们。我觉得问题应该是出在这里。”她指着资料上显示的，她亲爹妈是在ICU里熬了差不多半个月才去世。

“你是说，沈老师怪医院救治不力？”覃睦问，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在说完的时候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沈妍不置可否：“沈轻轻不是无脑闹事的人，只是人没救活的话她不至于恨沈家。应该是救治到死亡的这十几天里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沈老师被认回去，你们也相处过一段时间吧？”覃睦问。

“是问我那时候有没有感觉到她恨沈家？”沈妍挑眉，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她对沈家所有人都很疏离，包括我。刚认回来的时候，我的养父母还试图跟她拉近关系，但不管他们怎么说怎么做，她就跟不会融化的冰雪一样。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她始终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就算真有什么情绪，我那会自身难保，哪有功夫去在意她。”

“现在都这么熟了，猜起来多费劲，不如直接去问沈老师。”

沈妍抬眼看覃睦：“你没发现吗？”

“嗯？”

“她在引导我。”

覃睦眼睛骤然睁大。

———

轰隆隆——

一道雪亮的闪电过后，炸雷滚滚落下。沈轻轻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窗外雨声哗然，时不时有电光照亮空空如也的墙壁。

沈轻轻很讨厌雷雨天。她的养父母，也是她心里唯一认可的爸妈，就是在这样的雷雨天出了车祸。那天本来是她接受表彰的日子。为了帮她庆祝，爸爸提前结束了出差，妈妈开车去机场接他，因为雨势太大，从机场回家的路上遭遇了连环车祸，被撞成了重伤。等她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进了ICU。

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原本平静的人生忽然起了波澜。回想起来，沈轻轻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中。谁能想到，待她如珠如宝的爸妈居然跟她没有血缘关系，而跟她抱错的孩子现在已经成了豪门继承人。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老爷子的时候，老爷子一点不像她想象中爷爷的样子。不和蔼也不慈祥，不像爷爷，倒像个大领导。也不是来征求她意见，跟她商量认祖归宗的事情，而是已经单方面安排好了一切，过来通知她。

她几乎是下意识排斥沈老爷子，排斥回到沈家。当场没给老爷子好脸色，直接拒绝跟他们回去。她不想当豪门千金，只想当爸爸妈妈的孩子。那时候她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好。她对沈家没感情，对沈氏集团的财富也没有渴望。她只想让爸爸妈妈好好活着。至于被抱错那位，在医院陪伴的时候已经有所耳闻，知道她在沈家混得非常好，已经成了内定的继承人。她觉得这样的错位人生没什么不好，她和那位被抱错的女孩都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实在没有换回去的必要。

然而沈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重视血脉，为了让她回去，甚至不惜用她爸妈的安危来逼迫……

又是一声惊雷落下，几乎是在她耳畔炸响。沈轻轻喘着气从回忆中挣脱。不再去想那些让人倒胃口的记忆。沈妍说她的冷漠跟沈家人如出一辙，她说错了一点，她对沈家，不是漠不关心，而是恨。

不跟他们亲近只是不想在沈家倒霉的时候被牵连。毕竟她还要想亲眼看着沈家垮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