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骂过后，一道黑影从门口的方向扑过来，沈妍没有防备，直播间的镜头一阵剧烈的晃动，随后咔吧一声翻倒，镜头对准了天花板。

虽然角度奇葩，但直播间的观众还是能看到闯进来的是个男人，下巴胡子拉碴，看不清脸，只见他抬手揪住了沈妍就要打，沈妍躲避及时，还顺手抄走了手机。

然后，直播镜头就拍到了闯入者的样子。

不少深度吃瓜的人，一下子就认出来，闯进来的人是沈氏集团的太子爷，沈陌。虽然他此刻头发被剃成了板寸，衣服净是折痕，嘴边的胡茬都冒了出来，泛着青，看起来落魄潦倒，跟新闻图片里光鲜的太子爷大相径庭。但镜头凑得近，看五官不难认出是本人。

“真是沈氏集团的太子爷啊？”

“不是被拘留了吗？怎么跑出来的？”

“看着好可怕，要不要帮忙报警？”

“切，你们真入戏啊，一看就是请的演员好吧。找个长差不多的来演戏。”

“就是，这是在公司吧，要不是剧本进门就被保安拦住了。”

弹幕已经吵作一团，但沈妍现在没心思管弹幕说了什么，她现在拿镜头对着沈陌，只是想借用网络直播留点证据。

沈陌显然也注意到了镜头，他劈手来夺，沈妍躲开，绕到办公桌后边。

两人围着办公桌绕了两圈后，沈陌火了：“我就知道是你干的！沈妍，你一个外人，我们家还锦衣玉食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现在的成就全是沈家砸资源培养出来的，你倒好，一心惦记着沈家的财产，得不到就毁掉沈家。我们沈家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害我们？”

“‘我们’？”沈妍嗤笑，“沈少跟谁称‘我们’？你把沈老爷子囚禁在医院，给他喂精神类药物，控制他的时候，你怎么不跟他‘我们’了？”

沈陌一瞬间变脸，惊怒的同时没忘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我把老爷子救出来了。沈微没跟你说？光撺掇你来找我麻烦是吧。”沈妍似笑非笑地看着沈陌，另一只手已经悄咪咪摸到了桌上的金属摆件，攥紧了准备防身。

沈陌看到了她的动作，非但没阻止，还笑了一下。甚至浑身紧绷的气场都跟着松弛了。

这反常的举动让沈妍心生警惕，试图稳住沈陌：“沈陌，我也叫了你二十几年的哥，看在过去的情分，我现在好心提醒你一句，沈家那些孽债未必能算到你头上，你现在回拘留所我可以当做你没来过这里。”

“你还挺大度。”沈陌笑了一下，然后毫无预兆地抄起旁边的椅子猛朝沈妍砸来！沈妍惊得矮身躲开，椅子砸到办公桌上，一声巨响，伴随着电脑屏幕碎裂的声音混杂着滋滋电流声。

“沈陌！你这是在犯罪！你还想多蹲几年吗？”沈妍靠着宽大的办公桌挡住沈陌的攻击，试图劝阻他。

沈陌眼里充斥着毁灭一切的癫狂，他一边喊着：“无所谓，反正已经被你毁了！”一边在办公室大肆打砸。

沈妍小心翼翼地躲着他，往门口移动，但嘴上还是忍不住回敬：“毁掉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还有那些践踏人命的沈家人！”

话音刚落，她余光猛然瞄到沈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瓶液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成分，但直觉告诉她不好，沈妍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往门口冲，在沈陌朝她泼过来的时候，闪身避开了大部分液体。

沈妍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然后发现溅到她身上的液体没有烧毁衣服和皮肤，在随着液体弥漫开的气味中，她猛然反应过来，沈陌带的是汽油！

反应过来的瞬间，沈妍瞳孔骤缩，办公室这么小的空间，汽油一旦点火必然发生爆燃，沈陌是打算跟她玉石俱焚！沈妍当下顾不得沈陌手里挥得生风的椅子，下意识朝他扑过去，想阻止他掏出火源。

沈妍动作又快又猛，沈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举起椅子来砸沈妍。距离太近，余光里椅子正朝她砸来，沈妍下意识闭了闭眼，豁出去了！汽油点燃谁也跑不了，还要殃及其他楼层的人，她就是拼着受伤也要把沈陌按住！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靠着冲力无比顺利地扑倒了沈陌。

但比沈陌倒地更早的，是一声闷哼，以及重物撞击的声音。很明显，是有人替她挡下了那一击。下意识想回头看，被扑倒的沈陌却突然挣扎起来，体型差让沈妍一下子没按住，还是那个替她挡伤的人压了上来才制住沈陌。

靠近的瞬间，沈妍就闻到了一股新鲜的血腥气，但她此刻没空去管血腥气的来源，趁着沈陌被人钳制住，迅速在他身上一顿摸，搜走了揣在裤兜里的打火机。沈妍不知道的是，慌乱中甩掉的手机还没有退出直播，而且刚好卡在能拍到门口的位置。

就在她拿到打火机的时候，办公室门口冲进来一群警察。随后，直播间弹出了违规警告，直接黑屏了。

看到警察，沈妍身心一松，三言两语把覃睦准备点汽油说了。等警察把沈陌控制住，她才有闲心去看闯进来帮她的那个人。

覃睦浑身脱力地靠在墙上，半张脸都被糊了血。只有一只眼睛能够睁开。即使样子已经惨不忍睹，在两人对上视线的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朝她笑。

“有病！”沈妍骂他。骂完本想叫急救，但最近的医院救护车都派出去了，不得已，她只能请求警车开道，送覃睦去医院。到了医院急救中心的时候，覃睦身上的肾上腺素已经退却，他表情不再轻松，意识也开始模糊。被医生接手后几乎是跑着把他送进了抢救室。

直到抢救室的门关上，沈妍才浑身脱力地滑坐到地上。她仰着头，心跳快得似乎整个胸腔都在共鸣，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刺得她眼底干涩。覃睦伤了头，不知道具体伤口在哪。他出了那么多血，很危险了吧？刚才送进去的时候好像意识都模糊了……覃睦他，会死吗？诸多念头在沈妍脑海中闪过，最后只剩下一个——医院的灯，也太刺眼了。她抬手捂住了眼睛。

———

应该在拘留所的沈陌大晚上的莫名出现在写字楼里，甚至还带着一瓶五百毫升的汽油。虽然因为沈妍和覃睦的及时阻拦，最终没有纵火成功，但因为直播，事件传播极广，没有了低调处理的可能性。

沈氏集团本来就因为买卖器官的新闻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沈陌出现，网上顿时多了很多质问的帖子，问被拘留的沈陌怎么会跑出来，是不是警方收了贿赂，还有直播间的网友拿出晚上报警的时间证据，质疑警察的出警速度。

警方在多重压力下，没几天就出具了调查结果。把责任撇清的同时暗指这事是沈家在背后操纵的结果。而沈陌在纵火未遂的当晚就被拘留了回去。沈妍没太关注沈陌的消息，那种情况下被抓，短期内他不可能再出来。

事情发生以后，倒是很久没有跟她联系的沈父沈母找来了公司。两个人一门心思认定是沈妍不放过沈陌，开始拿小时候那点微薄的亲情来绑架她，试图让她放过沈陌。

沈妍看着这对跟她不甚亲近的养父母，心绪异常平静。

沈父沈母明明是沈老爷子的亲儿子，不但没能继承家业，甚至在集团中都没有担任职务，这是有原因的。沈父年轻的时候是个十足的纨绔，跟沈母算是家族联姻。只不过真正有能力的名门千金肯定看不上他这等纨绔，所以不出意料，跟他联姻的沈母也是个不管事的性子。两个人虽然生了一儿一女，但婚后还是各玩各的，孩子扔给保姆照护。是以沈妍从小跟他们就不亲近。后来又被沈老爷子看中，带在身边教导，跟他们见面的次数都不多了。

现在，面对他们的哀求，沈妍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或哭诉或指责。这两个人都是富贵人家养废了的少爷小姐，一辈子没怎么正经工作过，即使占着长辈的身份，在沈妍这种真正掌管过大企业的人面前，不知不觉就矮了气势。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闭嘴。

看他俩不说话了，沈妍才开口：“你们应该清楚，沈陌现在是犯了法才被关进去，我还没那么大能量去对抗国家的法律体系。”

她说着目光往刚想说话的两人脸上扫过，只一个眼神就把两个人要说的话都堵了回去。“沈陌能暂时放出来，你们交了不少保证金吧？”虽然是问句，但沈妍声音笃定。沈父沈母下意识点了点头。沈妍又说：“其实你们也不必担心，沈氏集团体量很大，不说名下的公司养了多少人，就凭公司银行的借贷，国家也不会允许它真的倒下。你们与其在这跟我装可怜，不如想想，沈陌他出来不到48小时，怎么就想起来找我麻烦，还是用这么极端的手段。”

“那还不是因为你举报……”沈父话没说完，被沈母拉了一下。她讨好地朝沈妍笑了笑说：“你说得对，小陌虽然性格冲动，但现在这情况不至于鱼死网破。除非，除非是有人在挑拨。”

见沈母已经悟出来了，沈妍也没再多嘴，就起身送客了。

如果她没猜错，背后煽风点火的人应该是沈微。沈陌真正接手医院的时间不长，真正判下来，他未必要担主要责任。但现在闹这么一出，等于他提前在公众面前承认，对于医院那些事他是知情且利益捆绑的，再怎么判就不好说了。

至于沈微诓骗这傻子的原因，不用想也知道，她刚当上代理董事长，沈家就风雨飘摇了，这种时候多推几个人下水，沈氏集团这艘船上抢位置的人才能少些。而且沈妍有理由怀疑，沈家医院干的这些缺德事，沈微也参与了。

不过他们几个要如何狗咬狗，她都不在乎了。在精神病院走了一遭，沈家于她而言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沈妍骤然想起，小时候有人给她算过一卦，别的好话她没记住，只记得那人说她这辈子亲缘浅薄。还真让他说中了。

正在自嘲时，手机响了，接通居然是医院的电话。通知她覃睦出ICU了。

沈妍赶到医院的时候，覃睦已经醒了，头上缠着纱布，靠在摇起来一半的床上朝她笑。看起来精神很好的样子。

一看到覃睦的脸，沈妍就忍不住回想那天晚上的情形，一开口就没有好气：“你还笑得出来，以身犯险很好玩吗？明明可以跟警察一起来的。我就不信一群警察跑不过你。”

覃睦不解释，只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心疼吗？”

沈妍白他一眼：“有病。”

覃睦还是笑：“心疼了吧。”

沈妍在病床边坐下，语气生硬：“就是条狗为我挡了一下我也心疼。”

“汪！”覃睦突然叫了一声，特别脆。

“……神经！”

“说正经的。我在ICU这几天，没出什么事吧？”覃睦见好就收，把话题拐上正轨。

沈妍打量他一眼，说：“刚才我养父母来了一趟。”

覃睦笑了笑：“沈微你打算怎么办？你养父母怕是动不了她。”

沈妍：“这就要问你的沈老师了。”

“什么？”

“一个买卖器官的受益人，刚好是前不久才落网的贪官。他身上刚好用着我亲爹妈的器官……太多巧合串在一起，就一定不是巧合。”沈妍顿了顿，“所以，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大半年前跟政府合作的时候，为了得到支持，沈轻轻把‘人造梦’说成《盗梦空间》里那种制造梦境的设备，让好几个官员试过。后来一些手续很快就批下来了。”

“我当时只觉得是他们为我们的技术折服了，现在回想起来，因为对沈轻轻的信任，那些梦境的内容都是她亲自操刀编写的，她很有可能用梦境套出了一些证据。对通过审批有没有帮助我不知道，但这人落马肯定更她撇不清关系。沈轻轻的心思，远比我以为的深。沈老爷子以前说我最像他，没想到最像他的事他的亲孙女。”

“你怕吗？”覃睦问。

沈妍摇头：“我不会怕一个有底线的人。我只是担心，既然我能猜到，其他人也能猜到。沈轻轻现在恐怕不安全。”

覃睦：“别那么悲观。世界也没那么黑暗。而且沈老师是国家级的科学家，她的伸冤视频上面重视得很。”

沈妍怔了一下，唏嘘：“还好跟她不是敌人。”

她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忙碌了半天，发现沈轻轻才是那个沉默的执棋人。回想一下，认识几年，或许沈轻轻只有在那天的视频里才流露出过真实的感情。大概在得知父母死亡真相的时候，沈轻轻的棋局就开始布置了。沈妍很难想象，失去双亲后的沈轻轻是一步步完成这盘跨时几年，牵涉颇广的复仇局。在跟她和覃睦结盟之前，她甚至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