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容举止的人,皱眉头已经是很不满的表现了。
他听见了赵老师压抑着不耐烦、又重头开始科普模联的声音,“…这是这个学生的私人行为,与我们校方无关。我们是去参加模联会议的,这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学术活动……”
不论赵奇是真心喜欢模联,还是只是为了借这个新兴活动做出点成绩以为晋身之阶,他都算是尽职尽责地在向身边每一个人推广模联,有时候甚至会有点安利过头,看上去像个偏执的推销员。
也许正是因为两个人性格里的都有那么点“偏执”,赵奇特别喜欢温仪,可杜若钦始终对温仪无动于衷。这几个月来,杜若钦把她的所有经验和资源都倾注在顾梓聿身上,这种偏爱让赵奇很不高兴。顾梓聿本来就不是他挑的人,在赵奇看来,这个学生不如温仪纯粹,再加上从一些老师那里听到的传闻,他更加认为顾梓聿是个来参加模联只是为了镀金。
事实上,赵奇在这个社团里基本上没有话语权。他能力不行,在专业上没有置喙的余地,在学生中也没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毕竟最开始这个社团就是由杜若钦一手建立的,赵奇在其中担任的角色只不过是名义上每个社团都必须配备的一个“指导老师”,没有什么实际的价值。他虽然不会故意去和杜若钦对着干,但却也早已不想忍受被架空的现状。温仪是他挑的人,水平高,人也听话。因此,他踌躇满志地,想要培养温仪,将她推上杜若钦的位子。
而顾梓聿,此时就是这个挡路的绊脚石。
顾梓聿清楚赵奇对他的不满从何而来,他相信杜若钦也一定心知肚明,但他们两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毕竟他们都知道顾梓聿并不会久留的事实。不过,赵奇对此一无所知,也就免不了给顾梓聿点脸色看。
不过顾梓聿已经习惯了。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一次可能发生的争端,只是不想给杜若钦惹麻烦。他明白,学姐不是怕事的人,他只不过不想给学姐添麻烦,不愿她把时间浪费在调节这种无谓的争执上,便能忍则忍。
他跟在前方的同学身后,沿着长长的廊桥缓步前行,踏入机舱。赵奇紧随其后,距离不远不近,顾梓聿微微有些后心发麻,但他装作不知,没有回头,快速放下琴盒,跟空姐商量:“Good evening! May I ask you a favor please? Would you please help me find a safe place for my violin?”
金发碧眼的空姐,哦不,空姨,非常自然地接过顾梓聿手里的琴,放进了商务舱前舱壁的置物间。放好了琴之后,她还转过来故作严肃地问道:“Is she a precious Stradivari? Sorry cuz we won’t insure her.”
幽默!顾梓聿笑出声来:“Don’t worry madam,she isn’t a Guarneri either.”
然后他就看见空姨蓝绿色的眼睛俏皮地眨了眨,做出夸张的松口气的动作,而身后也同时传来赵老师不满地一声轻哼。
他恍若未觉,只是微笑向空姐致谢,随即安静走向自己的座位——靠近紧急出口,一如既往,是他特意选的位置。
而赵奇则紧跟着走过过道,面色沉郁,眼神里显然有话要说。
果然,他在顾梓聿面前停下,站得笔直。
顾梓聿立刻起身:“赵老师,您有事儿找我?”
赵奇语气淡漠却锋利:“你是我带出来的学生,我有义务提醒你一些基本的人情世故。出来参加活动,本来就应该专心致志,你带琴出行,没有提前报备就罢了;住宿方面你搞特殊,大家都住两人间,甚至有几天旅馆床位紧张的时候住三人四人间,你却全是单人单间,集体意识在哪儿?还有刚刚那一幕,空姐帮你放琴,看起来轻松,实则是你在占便宜,这样子成何体统?你没看到她那个脸色吗?这可是国际航班,你这是把我们华纳人的脸都丢尽了,贻笑大方啊!”
这…这一连串急风骤雨下来,打的顾梓聿是头昏眼花。他想解释,但在看到赵奇冷峻的脸庞后,又觉得没有开口的必要。赵奇从一开始就对他持有偏见,理由与事实并无关系。他能说什么呢?说练琴不会耽误比赛吗?说一人间的住宿全是自己出的钱,只是不想在练琴的时候影响到别人吗?说空姐刚刚只是在和他开玩笑,询问他的小提琴是否是价值连城的斯特拉迪瓦里吗?说随身带小提琴上机本来就是通行的默认规则,只有大型乐器才需要另行购买机票吗?
旁边的学生们都装作没听见,交头接耳地聊着别的,气氛一时沉闷。顾梓聿没半点挣扎,直接低头,语气诚恳:“对不起赵老师,是我考虑的不周全,您批评的都对,我以后注意。”
形势比人强,不过是低头认错嘛,顾梓聿已经做得十分熟练了。
小小冲突很快就被顾梓聿抛到了脑后。飞机平稳飞行后,他戴上耳机,耳边播放的是昨晚莫扎特的练习录音,开始闭目养神。舷窗之外,飞机穿越过云海,夕阳的光芒映在天边,即使他闭着眼睛,也可以感觉到金红色的光线照在眼皮上,恣意鲜活。
虽然周围的噪音和空姐的穿梭着实有点吵,但他沉下心来,暂时屏蔽掉外界的杂音,在脑子里推敲着已有的几句旋律,尝试着往下延伸。
最近,除了练琴和准备 HMUN 模联大会,顾梓聿几乎是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莫扎特的华彩里。除了当时灵感迸发,在师兄家完成的那一段,接下来的几天,他确实没什么头绪。
他深感压力,但勤能补拙,就像写珀利尼西亚的立场文件一样,顾梓聿做足了案头工作。他查阅了莫扎特协奏曲所有的华彩版本和各位名家的演奏录像,也借阅了学和声与对位的教材,用铅笔在谱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自己想象的可能的变奏走向和和弦连接,然后再逐一演奏验证,听听是否过渡自然。
华彩,既要表现技巧的华丽,又要保持乐曲的结构与和谐。他知道自己没有经过科班训练,因此没有什么自信,但无论如何,哪怕只是一个句子、一个段落,他也要对自己笔下写出来的东西负责。
他一个一个试过去:音程是否合适,旋律是否自然衔接,和声是否支撑得住情绪。他一遍遍试奏,一遍遍录音,随后回放、删改、重写。有时候只为一个小节的和弦进行,他能反复试十几遍,然后又要推翻重来。
顾梓聿闭着眼睛,默默哼唱着已有的旋律,忽然在思维的某个交汇点上捕捉到了一丝灵光,在旋律主干上做了一个五度上行的模进处理,下个句子呼之欲出。他立刻睁眼,拿出平板和手写笔,趁热打铁顺着灵感把后面几句接了下去,旋律像是顺水而下的河流,越来越自然,越来越顺畅。
“嗯,或许可以在这一段加入一些更复杂的和声。”
他低声自语着,笔尖下的,不再只是音符的排列组合,更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歌唱。音乐令他暂时地从世俗的纷扰中抽离出来,在私人的精神世界里建起一座只属于他自己的堡垒。
在万米高空中,他低头写谱,将自己真正热爱的事物,一点点编织进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