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时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他的梦境杂乱无章,渐渐地,熟悉的呼唤声一道道响起。
低沉、轻缓、近在咫尺。
好像要将心跳一点点蚕食,紧紧地束缚住所有。
梦境低语中,温时熙再度梦见小时候的琴房。
凌霄仍然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要练习卡门幻想曲,要求温时熙为他伴奏合音。
温时熙讨厌给别人合音,可他知道,他的一切都来自于大伯,面对大伯的客人,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不过后来,凌霄是怎么消失的呢?
温时熙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从某一天开始,凌霄就再也没来过老宅,更没有在他的面前出现过。
干净安静的卧房中,点滴声不断轻响,温暖剔透的晨光透过纱帘,轻轻照在榻间虚弱的面容上。
随着渐醒,温时熙轻轻皱起眉。
体内的钝痛仍有残留,他缓缓睁开眼,看向干净的天花板。
短暂晃神后,温时熙缓缓转头,看向一旁的点滴架。
片刻后,一道开朗人声从一旁传来。
“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
温时熙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alpha。
陈家乐抱着游戏机,从半夜开始等到现在,终于等到温时熙苏醒。
他放下游戏机,走到床边来,和煦地自报家门:“我是陈家乐,你知道港都嘉年华乐园吧,那就是我家的,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不是什么坏人,你不用害怕。”
温时熙微微张嘴,刚想说话,发现喉咙一阵干哑,嘴唇也干涸得吓人。
陈家乐听着哑音,连忙倒了杯水,又扶着一头浆糊的温时熙坐起来,看他将水抿入口中。
温水流淌过干涸,将黏膜濡湿。
温时熙胃里难受,只喝了一点,继而,他放下杯子,看了看右手食指上的纱布。
指尖被高脚杯碎片刺伤的伤口,此时已经被人妥帖包扎,颇有点夸张。
与此同时,盘踞在他身上的alpha信息素味道微妙不同,是琥珀木与杜松混合的幽暗淡香,已经完全替代了原有香草清甜。
温时熙双目微睁,瞬间抬手,摸向自己的后颈。
这是,姜权宇的信息素。
“没有标记。”陈家乐见状,立刻道:“是信息素提取液,混在点滴里了。”
温时熙转头看了看陈家乐。
他渐渐回想起昨天的所有事,目中带上审视。
一觉醒来后看见陌生alpha的体验——温时熙真的不想再有了。
陈家乐有点闹心,不知道温时熙一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半晌后问道:“……那个,要帮你报警吗?”
昨夜姜权宇亲自出面找到酒店经理,已经知道了温时熙出现在这里的始末。
温时熙闻言,轻轻抿了抿唇。
他思绪混乱,停顿了片刻,轻哑开口。
“我哥……呢?”
陈家乐:“他有好多事要忙,去公司了。”
温时熙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在,挺好。
陈家乐:“姜权宇走时说,报不报警你可以自己决定。”
温时熙闻言,思酌片刻。
“不了。”温时熙道:“不用报警。”
陈家乐:“那之后再有类似的情况怎么办?”
海港上流都知道……凌霄的名声不大好啊。
温时熙抬头,神态松缓,举手蹭了蹭被发梢撩拨轻痒的额头:“我有录音,我会找机会和大伯说的。”
他的电击笔足够优秀,应急服务一条龙。
凌霄昨天说了一箩筐废话,可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他从小到大享受的一切,到头来都需要付出代价。
其中最为明码标价的,就是他自己。
“告诉我哥,我不想他管这件事。”温时熙淡淡道:“还有,他什么时候回美国?”
温时熙说话间,眉宇透出病容,却又充满莫名的从容与冷傲。
陈家乐望着温时熙的脸,微妙地歪了歪头。
他只觉温时熙不愧是姜权宇的弟弟,换做其他娇生惯养的豪门omega,碰到这种事,醒来后早就哭哭啼啼了。
陈家乐坐回沙发:“他在海港有事要忙,近期应该都不会回美国。”
温时熙皱眉。
“你还有什么不舒服么?”陈家乐拿过沙发一旁的手机,一边拨出电话,一边道:“姜权宇说,你醒了后,让你和他通个电话。”
电话很快拨出,陈家乐举着手机,朝温时熙递去。
可一时间,温时熙根本没抬手。
通话响了一声,很快被人接起。
房间十分安静,陈家乐举着手机,见温时熙完全没有接手的打算,不解地眨巴眨巴眼。
怎么不接?
温时熙眼眸下垂,看着通话中的屏幕。
几秒后,温时熙:“我没答应你,和姜权宇通电话。”
陈家乐:“……”
啊?
可他都打了,而且都打通了。
陈家乐又等了片刻,见温时熙稳坐不动,只好收回手,把手机贴到自己耳边。
“喂,是我。嗯,醒了……”
不多时,陈家乐挂断电话。
他再度看向温时熙,表情很是悲愤。
不过陈家乐倒是看出来了:“你和姜权宇关系不好?”
温时熙一脸漫不经心:“门庭赫奕,兄弟间关系不好很正常吧?”
陈少爷很天真:“可姜权宇看起来很关心你,兄弟之间哪有什么过不去的积怨啊?”
昨天陈家乐都到家了,硬是被姜权宇一个电话又给拎了回来。
温时熙闻言,嘴唇紧闭,没答话。
陈少爷念念有词:“昨天在老宅,他就让我找了你很久,夜里发现是你遇到麻烦后,看起来也很吓人。”
温时熙双眸冷淡:“那是他欠我的。”
陈少爷:“哪有什么欠不欠啊,你是指继承人的事吗,那是姜爷爷亲自指定——”
“趁着易感期,把好好的beta强行变成omega。”温时熙打断陈家乐的话,侧着头问道:“这也能算是可以简单过去的积怨吗?……兄弟之间?”
安静中,点滴轻响再次清晰起来。
陈少爷足足反应了十秒钟。
“你说、什么?”
姜权宇,把自己的弟弟……
卧槽!姜!权!宇!
阳光中,温时熙看着陈家乐精彩纷呈的脸,动了动僵硬的手腕。
温时熙声音懒散:“有饭吗?我饿了。”
陈家乐的心情很复杂。
“……你想吃什么?”
-
点滴十分缓慢,两个小时后才结束。
拔出针头时,医生叮嘱温时熙第二天还要继续输液,持续摄入alpha信息素安抚剂,直到发情期完全渡过为止。
温时熙不打算住在姜权宇的套房里,给了医生自己公寓的地址。
医生离开后,酒店经理诚惶诚恐,将温时熙“遗落”的手机送上来。
不过他的抑制环还是没找到,如果温时熙想离开的话,只能先用抑制贴压一下。
手机刚刚送来,只剩最后一点微弱电量,一个意料之中的电话掐着时间打入。
温时熙靠在床头,看着来电显示,眼底划过一点灰暗。
几秒后,他接通电话,把手机静静举到耳边。
父亲的声音传来,与往日一般无二。
“小熙。”
温时熙沉默片刻,想到昨天在老宅,父亲特意叮嘱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给他那个名义上的爸爸打电话,以防刺激到姜言本就疯癫的神经。
大伯就算再过分,也不会在没有告知温尔昀和姜言的情况下,直接把他卖给凌家。
可温时熙昨天真的没想到,原来父亲说的“无论发生什么”,竟然会是这样的事。
温时熙口吻不咸不淡,唤道:“父亲。”
温尔昀十分敏锐,从温时熙的嗓音中,听出比往日更甚的疏远。
对于这个养子,温尔昀自认毫无感情,只是保留着一点可有可无的牵连而已。
温时熙是劣性omega,不光信息素没有任何味道,还不能生孩子。
姜敛说会给温时熙找个好的世家联姻,手段虽然不堪了些,但他也没有必要反对。
但现在出了事,姜敛找到他,也只能由他硬着头皮出面,打个电话过来问问。
“昨天的事。”温尔昀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温时熙微微仰头,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坦然道。
“我还以为,您还有最基本的廉耻,不会给我打电话的。”
一旁默默偷听的陈家乐彻底沉默了。
某种意义上,陈家乐觉得温时熙这张嘴有点厉害。
果不其然,通话那头的温尔昀受到讥讽,很快露出难看模样。
短短几句话后,温尔昀匆匆挂断电话,只剩温时熙听着通话中传来的嘟嘟声,神情难以捉摸。
不多时,温时熙放下手机。
他整个人神态疏阔,看起来毫无波澜,仿佛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仍然维持着不会动摇的清冷,就算此时孱弱,也仍然无可肖想。
温时熙安静坐了一会,继而看向假装玩游戏机的陈家乐。
“有车吗?”
陈家乐抬头:“……你要回家?”
“不。”温时熙道:“送我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