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殷殷的落日沉海后,距离西里特街最近的码头进了一艘小型轮船。船上下来了两男一女,继而敲响了西里特街三号的房门。
范思雨在后门开了,前门是佩兰的门店,她没有这门的钥匙。
“这里。”范思雨出现在贺晙等人的身后。“前面的门开不了。”她看了眼贺晙,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人。就着刚亮起的微弱路灯,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女的穿了白大褂,大约是医生。男的她见过,是他别墅里的管家。
“这位是洪医生。岛上医务室的。”贺晙又介绍了庄叔。
没有过多的寒暄,几人去了二楼徐诗文的房间。房间很小,庄叔留在门外。洪医生进去,查看了一番,初步判定是撞到头,可能会脑震荡。需要去医院。
他们带了担架来。医生和庄叔把人抬上软担架。医生力气不大。只好让贺晙和庄叔抬着。
“我能帮上什么?”范思雨垫后,关上了徐诗文的房门。
“你拿点现金。”贺晙回身看了她,“再带件薄毯,关紧门户。”
范思雨利落地应了。回自己房间找现金。贺晙跟着庄叔急着抬人,只留了个眼神看了屋内一眼。
范思雨歪着身屈着背,在床旁的小柜子里掏东西。房间很小,一张中等大小的雕花铁床,小卫生间就在屋里右侧,小书桌再大一点就要撞上。一眼到底的狭小空间,好似一个小山洞,唯一的好处是有窗,朝着大海。这景况着实让贺晙不悦。
当范思雨确定来巴玛亚纳时,贺晙让另一个投资人帮忙找房子。那人是本市的行政官员,说是帮他找了个和气的女房东。今天的房东失职,租户出了事故,自己却不知在哪。
“走楼梯要小心。这楼梯老了,很滑的。”范思雨抱了条毛毯,手里卷着一团纸币。
贺晙等人已经走到一半,听到她的话后,和庄叔说了一声。
几人小心地把伤员护送到船上后,范思雨也锁好了门跟了过来。
坐进船中,贺晙见范思雨坐姿怪异,和刚才找现金时的样子相同,扭着身坐着。
“你怎么了?”倒是洪医生看出端倪,她的中文里带着马来粤语口音,范思雨听了两遍才懂什么意思。
她难为情地说是刚刚摔楼梯上了。所以才知道那个楼梯很滑。
贺晙听了没说什么,点点头,和洪医生低语了两句。
“去华人城医院看一下,那边有跌打药。”洪医生怕范思雨听不懂,又重复了一遍。“效果很好的。”
“要去华人城吗?”范思雨又问,“里托亚没有医院吗?”
“有是有,只是晚上不接诊。急诊都要去华人城。”贺晙说。
“怪不得。”范思雨点头,她找了邻居,除了一个男人很凶地瞪了她一眼,其余的人都说不方便。确实不方便,里托亚没急诊医院可以去,去华人城要开车或坐船。她又是张生面孔,别人有防备心。
“怪不得什么?”贺晙见范思雨低头,继续问。
“没什么。”范思雨并不看他。只看向海面,此时夕阳余晖只剩天边的一条线,漫天星光开始占领剩余的苍穹。贺晙在天际线消失的边缘,像尊佛像,安然坐着。
夕阳簌得不见了,只见一道红晃的光在他身后。他侧着脸和庄叔低语什么,颤动的睫毛和刘海交叠了一下。贺晙讨厌视线里有遮挡。惹得范思雨生出了以前的习惯,想伸手给他捋一捋。
翘起来的手指因脊椎底部的疼痛而停止了。被现实打回的范思雨转了脸,双腿依旧紧绷着,不让自己从座位上滑下来。
庄叔说到了。
华人城此刻灯火通明,不像对岸的法国城,幽幽灯光闪烁其间。贺晙跟着庄叔,快速上了岸。范思雨只好顺着洪医生的指引,小心地走上了码头的浮桥。
医院急诊里,令范思雨有了回国的感觉。人很多,有人流血受伤。他们进去后,还有一张病床冲着人推了过来。用着不知哪国的语言叫人闪开。
范思雨听了,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人喊的是枪伤。这里的枪支弹药管理并不像国内严谨。还有很多人走私了这些东西。她看着此处混乱,往洪医生身后缩了缩。
庄叔熟门熟路的,和这边的一个医生说了什么,塞了点东西,就有一张空病床拉了过来。徐诗文被安置上了。
继而就是一路绿灯,拍片,测血压等等。如果不是高大壮的黑皮警察在来回巡视,其余和国内没什么区别。
倒是一旁的贺晙和洪医生提了几个事,让她注意一下,以后养护中心里不能有这样的情况。
范思雨暗自憋了憋嘴:工作狂就是工作狂。到哪都能提起工作。
不知是腹诽被感应到了,贺晙回头看了范思雨一眼。这眼不偏不倚的,也落进她的眼里。
“思雨。”
范思雨像被点名了一般,震了一下。
“你还好吗?”他走近了一步。
范思雨忙说自己挺好的。
“我问你摔了还痛吗?”
范思雨下意识揉了揉尾椎,下巴打了个颤。
“我带你去看看。”洪医生走到范思雨身边,告诉她这里有中西医,要看中医还是西医。
“中医吧。”范思雨没多想。她老家经常有渔民捕鱼受伤,这种硬伤都是找一个赤脚医生处理的。
两人离了贺晙。范思雨原想交代一下徐诗文的事,但想到贺晙做事一向可靠,他既然在电话里一口答应帮忙,就不会半途走人。更何况徐诗文也是组员,道理上他也不会坐视不管。这就省去了和他交流的麻烦。
范思雨被领到一间诊室,老中医不能说清楚中文,但他的女助手可以。被触诊后,老中医建议做一次针灸放血。
女助手翻译了一遍,大意是有点发肿,扎几个穴位,恢复会快一点。
范思雨听到恢复会快一点,就同意了。趴在治疗床上,看施针是女助手。心中也放松一些。
治疗时,她偷眼看到洪医生付了钱给老中医。原想喊她自己付,但被女助手按着,不好动弹。
约莫半小时后,女助手说可以了。范思雨动了几下,发觉真的不那么痛了。手里被塞了几个油纸粘起来的药膏。
女助手说了个金额,伸手让范思雨付钱。庆幸被贺晙提醒带上现金,她从兜里掏出钱付了。女助手接过后,又朝她要钱。此时范思雨才听懂,刚刚女助手说给诊金和治疗费,其中一项是专门给她的“小费”。
范思雨感受到这里情况不同于国内。付了小费后,就走出了诊室。见到洪医生,又问她花了多少钱,听到数额后,暗道挺贵的,但还是数了票子把钱给了。洪医生起先没接,后见身边没人,又接了。
两人回了徐诗文的急诊病房。此时徐诗文已经清醒,只说头还很晕。
“你给佩兰打电话了吗?”徐诗文见到范思雨就问。
范思雨这时才想起忘记找佩兰。租户出事,第一个应该先联系房东的。她忙说没有,这就和佩兰联系。
佩兰在另一座岛的亲戚家,接到电话听说后也很惊慌,说自己明天一早就赶回去。
“你要注意,别惹到新来的邻居。”佩兰提醒。
范思雨就是敲了几下门,不至于惹到他们。就在电话里说没麻烦到邻居。
徐诗文从急诊室里转移到普通病房。这里条件不大好。十几张床在一间大房间里。灯光开得很亮,到处都是人,还有人痛苦地呻|吟。这和急诊室里的喧闹差不多。
范思雨看了皱眉,这太影响休息了。
“能换个病房吗?”她问洪医生。回头见贺晙和庄叔还没有跟上来。
洪医生指了指范思雨的口袋,说要用点钱。
范思雨把钱都数了出来,问够不够。洪医生也没说够不够,拿了就走。
几分钟后就有人来推了床,拉到楼上。一人一间的病房,虽然小,但安静了许多。
少时,贺晙和庄叔上来。庄叔一到就问洪医生怎么换了病房,让他们好找。洪医生求助似的看向范思雨。
范思雨解释是她要求的,楼下太吵了。贺晙听了颔首,说是他考虑不周。
这时有护士来赶人,只准留一个陪护。此时到了熄灯时间,病人需要休息。庄叔有眼力见,往护士兜里塞了一张毛票。护士说最多再讲五分钟就要关灯了。
“接下来让洪医生陪夜,我让庄叔带你回去休息。”
贺晙说完,范思雨不大同意。她不放心让徐诗文单独留在这里,洪医生才见第一面,不知道人怎么样。从刚刚的拿钱行径来看,觉得她有点势利眼。
“你都受伤了,怎么留在这里?”贺晙说已经通知研究所,地方导员明天一早就会过来。
范思雨无奈,去看了眼徐诗文。徐诗文说自己好多了,让范思雨回去吧。
见她说话清晰起来,她有些放心了。转头又朝洪医生叮嘱了几句。也不知洪医生是接了她的钱,还是贺晙在场,答应得很爽快,说自己原本就是这里的医生,照顾起来比较方便。
范思雨回头不放心看了几眼,见门户密实,室内也有冷气,比楼下嘈杂的大房间舒服很多,洪医生此时也和徐诗文攀谈起来。
“走吧。”贺晙走至身边,牵起了她的手,走出病房。
范思雨的手被牵着,原想挣脱,但他攥得很紧。又有黑皮警察巡视到走廊这里,两人靠边站了一会儿。她挣了两下就松力了。
到了码头,耳边的喧嚣才渐渐减少。贺晙把范思雨牵上船后,自己同时上了船,才松了她的手。
范思雨还是侧着坐,不敢碰到患处。
“你那边有火吗?”贺晙指着范思雨手里的油皮药膏。“这个膏药,要加热才行。”
范思雨想了想,说有微波炉和烤箱。
贺晙弯了弯嘴角:“别大火,不然烧起来的。”
范思雨别过头不看他。低声说知道的。
庄叔把船开回里托亚的码头,还是之前他们下来的那个小码头。范思雨朝庄叔道谢,同时看了眼贺晙。
“也谢谢你。”
码头的路灯昏暗,就着夜光她也看不清贺晙的脸。只听他说让她路上小心,已经入夜了。
范思雨看了手机,发现这会儿居然都十一点了。
“那你……们,路上也小心。”
庄叔客气地朝范思雨道谢,操纵着船离了港。
小码头离西里特街三号就两分钟的距离。船离开后,贺晙朝后看,见范思雨缩小的身影拐弯进了街道,这情景似是心里的一根刺,扎着他有些不舒服。
“等等再走吧。”他朝庄叔说。庄叔便停了马达,船只浮在了近岛的海面上。回思方才牵着她的手,开始有些许挣扎,而后她松懈下来。看似接受了他的好意,但他清楚,这只是范思雨的一种妥协。
她在躲不开的时候,会这样“服软”。以前他就是中了这种“服软”,才误以为她爱他至深。
牵手的时候,其实有许多次机会问问范思雨,她是不是要找那个柯清辉,柯清辉到底有什么好,能让她心动到想谈恋爱。当年他追她的时候,可是花了大半年时间。而她来海岛不到一个月,就想与这人建立恋爱关系。
可终究没有问出口。不问,她至少还能同他说几句话,问了只怕她摇头就走。
庄叔靠在船头抽烟,一阵呛鼻劣质烟味飘来。贺晙咳了两声。庄叔不好意思地换了个地方。
就在这当口,他看到码头上闪过一个小光点,继而有个黑影落到了阴影里。
“庄叔,庄叔。”贺晙连着喊了两声。“把船开回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