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客满脸欢欣地打开房门,嘴里的话不及吐出来,便见银芽对着地上几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衣人又是拳打又是脚踢。
他惊奇的“咦”了一声,目光移向秦钦和君无忧,“她这是干嘛?”
君无忧眯起一双狐狸眼,慢悠悠道,“很明显,她在揍人。”
人间客走进去,关上门,看也不看地上的黑衣人一眼,径直走到君无忧身旁坐下,挑眉疑惑道,“我当然知道她在揍人。这些是什么人?做什么的?怎么会出现在你们房间?”
秦钦看向他,笑道,“这些,是公主派来绑银芽和无忧的人。”
“公主?你是说,重渊国的公主?她为什么要派人绑你们?”人间客惊得把眉毛高高地扬了起来。
银芽打得累了,也就住了手脚。甩着手腕走过来挨着秦钦的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囫囵喝下去后又趾高气扬地向地上的黑衣人发问,“喂,你们给本姑娘好好交代,公主为什么要绑我们两个?”
黑衣人己道,“该交代的我们已经交代了。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银芽哼了一声,“这么硬气,还想吃本姑娘的拳脚是不是!”
秦钦道,“我猜,和碧云城的失踪案脱不了干系。”
“你是说,那些失踪的人,都是公主干的?”人间客拉下眉毛,表示不解,“那可是堂堂一国公主诶,有什么道理要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
秦钦笑道,“这就只有亲自去问一问公主才能知道了。”
人间客摇起美人扇,“你是说,你要去重渊城亲自找公主对质?”
秦钦点头。
银芽立马道,“我要跟阿钦哥哥你一起去!”
秦钦没应她,问人间客,“方才你说的好消息,是什么?”
人间客一拍脑袋,恼道,“被你们一打岔,差点忘了。有人在西城外的小道上捡到一个人。”
“什么人?”
“好像是,华笙。”
秦钦眼神一变。
“还不确定,但八成是他。”
“人在哪里?”
“西城的时珍馆里,伤得很重,大夫正在极力救治。”人间客收起扇子,神色变得凝重。
将黑衣人扔出去后,四人便先去时珍馆查看了下伤者的情况。见到伤者,皆是怔住,那是一个无脸无皮的少年人,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正常的皮肤,身体已极度虚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饶是秦钦,见到被生剥成如此形貌的人,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为了保住这人性命,秦钦暗将仙元渡送到他身上。在确认其没有了生命危险之后,便直奔城西茶庄。
林夫人听闻几人到访,匆匆赶来相迎。她的脸色极度苍白,双肩无力下垂,步履蹒跚,失子之痛可见一斑。
见到秦钦等人,硬扯起嘴角挤出一抹客气的笑,眼里却毫无神采,似乎已在等待中丧失了所有希望。
“仙长突然造访,所为何事?”她强撑着精神,弱声询问。
秦钦道,“有人在郊外捡到一名受伤严重的人,很像是华笙。”
在听到儿子名字的一瞬间,林夫人身形一颤,倏地睁大了眼,她抖着唇,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华笙?”
“我们来,是想请夫人前去确认一下。”秦钦伸手扶住陡闻爱子消息而悲喜交加难受得差点软下去的林夫人,“夫人,振作。”
林夫人稳住身形,唤来下人命他去告知林老爷找到儿子的消息,随即猛地攥紧秦钦的衣袖,嘶声问道,“笙儿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时珍馆里,经验丰富的老大夫捋着胡须摇头直叹:“老夫从医多年,从未见过伤成这样的人。不过好在他福气深厚,性命已是无虞。至于其他,就看后续调养如何了。”
林夫人已顾不上许多,拉着大夫的手只是哭问,“他在哪?华笙在哪里?”
大夫往右侧扬了扬下巴,那边有一道半掩着的房门,应是用来搁置病人的病房。林夫人急急推门而入,便在床上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个浑身上下被纱布裹缠起来的人,像是一具白色的蚕蛹,静静地躺在床上。如果不是那微不可闻的呼气声,大概会以为他已经是个死人。
一想到可能是自己的华笙,林夫人热泪滚烫,身体不自主颤抖起来,却不敢出声惊扰,她将呼吸放轻,走近了两步,仔细地看着。
和笙儿一般身量,可因为脸部也被药纱裹起来,只露出两只鼻孔呼吸,此时竟连她也无法看出床上之人究竟是谁。
可即便如此,心中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是源于母子间难以言说的羁绊,让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华笙,她日思夜想的儿子。
她伸手想去摸一摸华笙,却对着一身的白纱无从下手,不敢触碰,只能将手浮在空中,颤巍巍抚摸掌下的空气,极尽温柔。
床上的人似乎有所感觉,身体微微发颤,呼吸变得急促,喉中发出模糊的声音,像是在回应林夫人一般。
林夫人情不自禁唤了一声:“笙儿。”
便见床上的人颤动更甚,似是想要挣脱白纱的束缚,垂在床侧的手抽搐两下,向上抬起,不过离床半寸,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林夫人连忙低身跪到床边,慌乱道,“笙儿,娘在这,你别怕,娘在这。”
床上之人颤动两下,竟发出呜呜地哭声,眼睛里流出的泪水浸湿了药纱,林夫人心疼地抬手想抚慰一下痛苦的儿子,这时,老大夫也跟着走了进来,见状,忙低声劝阻道,“他身上没有一寸正常的皮肤,全身上下只有一层凝痂的血肉,老夫已为他涂抹了活血生肌的药,所以不能碰,碰不得啊。”
林夫人收回手,哭道,“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为了不打扰伤者休养,老大夫将几人带到堂屋,这才缓缓道,“令公子为何会这样,老夫也不清楚。令公子是老夫的徒儿清晨往城西郊外山上采药时发现救回,老夫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个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半死人。老夫花了整整一个上午,耗费无数珍贵药材,才堪堪保住他的性命,夫人,老夫已经尽力了。”
老大夫眼睛里闪着殷切的光,期待地看着林夫人。
林夫人自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忙躬身哭谢道,“神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自当重酬。一会儿燕堂来,我便叫他遣人为神医打一副‘悬壶救世’的金匾送给神医。”
说着要跪下去,老大夫赶紧扶住了她,“夫人不必行此大礼。夫人爱子深情,感人肺腑。老夫当尽全力,为令公子治伤,好叫他早日伤愈。”
人间客“噫”了一声,嗤笑道,“我还以为是个真菩萨,原来是个假慈悲。”
秦钦笑着反驳道,“先生切切实实治了病救了人,你怎么说他是假慈悲?爱财之心,人皆有之,本也无可厚非。”
见林夫人情绪稳定了些,他这才走过去,轻声问道,“夫人,可确信是华笙?”
林夫人毫不迟疑地点头,“是笙儿。我感觉得到,他就是我的笙儿。”
感觉么,秦钦掂量了下这两个字的重量。看来,去重渊城的时间要往后推延了。
为了更好地照顾华笙,让他尽快伤愈,林夫人将他移到自己的院房里亲自服侍陪护。每日按时喂他服药,替他换药。林老爷林燕堂则奔波于医馆和茶庄之间,替儿子拿药煎药,以及看管家中生意。
为了弄清楚华笙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秦钦毫不吝惜地从玲珑宝箱里已所剩无几的仙丹中取出一粒送给林夫人,说是治伤奇药,嘱咐他一定喂华笙吃下。
林夫人千恩万谢过,将药丹碾成齑粉用温水化开,一勺一勺仔细地喂给华笙。
这药比医馆老大夫开的药着实管用些,才服下去不久,她便惊喜地发现,华笙能开口说话了。
华笙说的第一句话,是带着哭音喊她的一声,“阿娘。”
林夫人喜极而泣,哽咽着连连应道,“笙儿,娘在。娘在这儿。”
“笙儿,你受苦了。”
“是娘的错,这么久都没能把你找回来。”
看着床上泪流不停的儿子,林夫人和林老爷相抱而哭,呜咽不止。
这则好消息传到秦钦耳朵里时,他正在房间和君无忧商讨几时动身先去圣域山查探虚实以及谁去圣域山,谁去重渊城的问题。
听到华笙已口能言语,他也不着急赶去林府探问,只是宽心一笑,“让他多恢复些时日罢。”
人间客将一双长腿搭放在茶桌上,摇扇漫不经心道,“既然已经知晓公主是幕后凶手,还等着问他做什么?还不如早些出发重渊城审问审问公主。”
君无忧睨他一眼,“公主是你想去审就能审的?”
人间客嘿嘿一笑,“这不是有你们吗?有你们这两个实力莫测的仙修,就是要审重渊国的皇帝,他也得恭恭敬敬伏在你们面前受审呀。”
君无忧“哦?”一声,挑起眉,好奇道,“仙修在人界的地位,有这么夸张?”
人间客又是一声笑,“哎呀,无忧,你怎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人界地位最高者,不是皇帝也不是皇族,而是仙修及其背后的各大修仙宗门。”
“既然仙修地位如此之高,能力如此之大,为何他们不取皇帝而代之?”
“唉,看来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成仙术啊。”人间客装模作样叹口气,而后向他耐心解释道,“人界人族千千万万,就好比天上星辰,不可胜数。修仙者虽多,和人族比起来,也不过九牛一毛。所以尽管实力强大,也仍有几分忌惮。并且,但凡入仙门者,皆守一条规矩:轻易不得入世,干涉人间之事。再者,仙门修行之人,需弃七情,摒六欲,持纯净心,方有机缘得道。也因此,大多数修仙者对尘世间的权利地位没有什么垂涎之心。”
“ 不过,到底是修行人,与凡人不同。凡人挥手只生风,修者挥手能杀人。所以,人族对于各仙修和仙宗,忌惮更甚,不论是谁人遇到,都只有朝其恭恭敬敬跪拜作揖的份儿,哪里敢冒犯分毫。”
说得口干,人间客放下腿,端起桌上的茶便喝,也不管是热的凉的,是秦钦的还是君无忧的。
“原来如此。那岂不是仙修者可以在人界横着走?”君无忧狐狸眼闪动起莫名的光彩,心里暗自打起算盘。
他想到了一个更好地报复人族的办法,眯了眯眼,在心里思量起这办法的可行度。
“当然不是。”人间客伸出食指,左右摇晃,“修行者若凭恃自己的本事,在人界兴风作浪,为祸苍生,宗门之人知晓,便会直接将其抓回宗门,废其修为,逐其出师门,将其放归人界。”
“散修无宗无门,有什么好怕?”君无忧扬眉一笑。
人间客的脑袋跟手指一齐晃起来,“若是散修祸乱人间,下场只会更惨。仙门中人最恨败坏仙修名声者,若是知晓散修不入宗门,不受教诲,反而作乱人间,轻则抓去废其修为,重则各仙宗合力围剿,让其尸骨无存。”
君无忧顿了顿,刚拨没两下的算盘不甘地放了下去。罢,还是叫秦钦尽快找到魔族,取得圣水便好。
“既然你是玄丹宗的人,为何你不在宗门潜修?”君无忧想起这一茬,立马追问。
听到这一问,人间客脸上的笑意消失,眉毛鼻子皱起来,皱出一副苦瓜模样,他哀叹一声,“唉,我这是,有苦难言啊!”
至于是什么苦,他没有再向二人解释,只是一个劲儿低头垂泪,看得君无忧嘴角直抽,浑身难受。
恰巧此时,银芽从外面买吃的回来,看见人间客哭相,忙丢了手里的东西跑过去安慰他。
“你怎么哭了?”
“我伤心呀。”人间客瓮声瓮气地回答。
“为什么伤心?谁欺负你了吗?”
“没有人欺负我,我是为你伤心。”人间客抬起一双湿了的眼眸,可怜兮兮地看银芽。
银芽“啊”了一声,迷茫问道,“你为我伤心什么呀?”
“我想到你年纪这么小就自己一个人出来闯荡。身边也没个贴心人,连双鞋都买不起,整天光着两只脚丫,跟个小乞丐似的,我就伤心。”人间客抬手抹了抹泪。
“砰——”银芽拳头砸在桌上,蓝色的眸子里怒火熊熊。
人间客抖了抖,不演了,换了赔罪的笑脸,死不正经道,“小银芽,我是逗你玩儿的。你别生气,生气了就丑了,来,快笑一个。像这样——”他做了一个咧嘴笑的表情,一嘴牙露出来,白得反光。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