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树影婆娑，鸟雀飞过，带起一阵悦耳的轻啼。七月火从袖间摸出那幅日夜必顶礼膜拜的祖师爷画像，打开，对着秦钦仔细研究了起来。

除了那一身白衣符合画中人的装扮，其余的……怀疑的视线在秦钦和画像间扫视数十个来回，眉头越拧越紧。

“该不会是重名了吧。”他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君无忧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画像，看了看，只见画中人左右不对称的脸骨上眼睛一只大一只小，鼻子歪歪扭扭，上下嘴唇厚得足有两指宽，一头稀疏的黑发张牙舞爪飘在空中，形状奇特的手中拿两把豁齿的长剑，剑尖上方是不成形的六个字：清离剑，钦天剑。空白处，还有一段字迹难看的人物小传：秦钦，字离情，雪朝人士。天资聪慧，文武皆备。三岁识千字，五岁能诵文，十岁蒙天恩，十五逢机缘，十八入仙途……

阅罢，君无忧红瞳带笑望向秦钦，戏谑道，“这画中人，似你又不似你。你说，到底是不是你？”

人间客憋不住笑，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钦钦，我真没想到，你以前长这样。嗯……你现在的皮囊哪里来的，该不会是剥了哪个俏公子的皮，穿到自己身上来了吧哈哈哈哈……”

龙冥看一眼画像，再看一眼主人，冷刀子射到人间客身上，“胡说！主人从一开始便是这般模样！”

石头一张黄脸憋得通红，想象不出世间竟有人作画的水平烂成这样，就算他没学过画，也不至于将人画得这般丑。

七月火将祖师爷画像夺回自己手中，目光热切地看着秦钦，“你叫秦钦，小字可叫作离情？可有清离剑和钦天剑？”

秦钦按了按眉心，道，“正是。不知公子如何识得秦钦名讳？知晓秦钦身份？”

七月火眼里迸出耀眼的光，那光里没有他物，尽是崇拜。他猛地扑到秦钦身上，将人抱个满怀，用激动万分的声音倾诉着，“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能见到活着的祖师爷！师尊诚不欺我！苍天佑我！”

见他不知分寸，君无忧眯了眯狐狸眼，心里一阵冒酸，妖气一震，将七月火从秦钦身上震开几米远，脸色冷冽道，“不准你跟他如此亲密。”

七月火被偷袭一道，本想还手，但碍于祖师爷的面子，只好作罢。他又走进两步，用狂热的目光直勾勾盯着秦钦，“祖师爷，你刚刚问我什么问题来着？”

秦钦耐着性子重复问了一遍，“你如何认识我？又唤我叫什么祖师爷？”

他并不曾开宗立派，怎么就成了他口中离情宗祖师爷？

七月火“咦”了一声，诧异道，“祖师爷，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连自己创立的宗派都不记得？师尊说，你是他的师尊，也就是离情宗祖师爷啊。”

秦钦按捺住心间的情绪，笑道，“敢问令师尊姓名？”

“师尊姓顾，名唤长梦。”七月火十分自豪地报出离情宗宗主的名讳。

秦钦心道，果然，那画像风格，是长梦的手笔。

九百多年前，他救下垂死的长梦，长梦便求收他做个徒弟，跟他学修仙之术，他推托不过，便应下了。只是后来，他收妖归去，再不见长梦身影。原来是自立宗门，自求仙道去了。若按此理说，他确实是面前这青衣公子祖师爷了。

秦钦点了点头，“令师尊可还安好？”

七月火道，“好好好，他老人家好得不得了，最近好像有了要得道的迹象，所以正闭关修行呢。”

秦钦稍觉安慰，道，“那便好。”

七月火看眼祖师爷身边的其他几人，又凑到秦钦面前以手掩鼻神神秘秘道，“祖师爷，师尊说你早已得道成仙了，不该在天上逍遥了吗，怎么还在人界？还跟妖魔混在一起？”

君无忧见他不长记性，一掌过去，将他扇得旋风一般在原地转了几圈，“本君说过，不准你和他如此亲密。”

七月火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等停下来，哇的一声吐了满地，他瞪着君无忧，“你不但是妖，还是个有神经病的妖！祖师爷，你快与我一起收了他！”

君无忧还欲再出掌，秦钦挡在他身前，蹙眉道，“够了，无忧。”

君无忧方才住了手。

人间客搂着石头的腰，边摇扇边看着好戏，石头则奋力掰着他的手臂，没心情看好戏。

秦钦对七月火道，“此次剑弥城的事，皆是我所为，和他们无关。有我在，你也收不了他们，还是速速回宗罢。”

七月火眉毛抬得老高，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祖师爷，我对着你画像发过誓，不在外面收两只妖誓不回宗门。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君无忧冷笑着看他，“你有那本事，就尽管一试。”

秦钦发现，自己揉眉的频率一天比一天高了。

“你修为尚浅，还是回宗门潜心修习一段时间再说罢。”

七月火忙道，“跟在祖师爷身边也是一样可以修习的。”

君无忧怒极反笑，“你凭什么？”

七月火道，“凭我是祖师爷徒孙。”又反问，“你一个妖孽，又凭什么跟在祖师爷身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祖师爷修为可是排在人界第一的，你想打他的主意，下辈子看有没有机会吧！”

君无忧“哦”了一声，眼睛看向秦钦，“人界第一？”他可是记得，不久前的秦钦连影妖和龙冥都打不过。

秦钦无奈叹道，“应是长梦瞎给他们说的。”

顾长梦对秦钦的狂热崇拜不比眼前的七月火少，以前跟在秦钦身边时，就常向人夸耀秦钦多么多么厉害，还因此给秦钦惹出了不少的麻烦。

“人界第一实不敢当，我不过一介普通仙修罢了。”

“祖师爷，你果然跟师尊描述的一样，不仅厉害，还这么谦虚。你都跟妖魔做上朋友了，还说自己普通呢？”七月火眼里的崇拜更甚，强大而不自大，不愧是他心中梦了无数次的祖师爷。

秦钦笑笑，决定自己还是不说话为妙。不欲跟他在这里浪费时间，他转头对又逗弄起石头的人间客道，“人间，走吧。”

人间客掐了把石头的腰，看见对方脸上那想发怒又懒得跟他这个无赖生气的憋屈表情，心情爽快极了。

“走吧。”摇扇，唤剑，抱着石头坐上去，屁股还没坐热乎，远处忽听一声少年肃冷之音。

“妖孽，哪里走！”

嘴角一抽，心头叹呼一句，又来！

这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和秦钦、君无忧有过前缘的凌云宗小弟子公明仪。由于修为差了一些，所以比七月火来得慢了一步。

公明仪拦住正要御剑离开的一行人，转身，看到秦钦，先是一喜，“秦公子！”而后眉头一皱，望向一身妖气浓郁的君无忧，“君公子，你……”

后面的话在皱起的眉间不言而喻。

君无忧饶有趣味笑了笑，“你也是来收我的吗？”

公明仪怔在原地，脸上表情不可不谓纠结，看得出，他正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七月火惊奇道，“你们认识？”

秦钦长叹口气，道，“回去吧，你不是他的对手。”

公明仪想了想，最终点点头，“既然你们已经离开剑弥城，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一半。秦公子，君公子，后会有期。”说完御剑而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七月火呆呆道，“他就这么干脆的走了？连一句收妖的话都没说，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君无忧睨他一眼，笑道，“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懂吗？”

七月火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不说话，心里却是暗戳戳盘算个不停。

等他修行到跟祖师爷一样厉害的级别，小小妖孽，还不拿捏？

就算修为拼不过，他也还有别的方法让他不好过。

……

为了避免君无忧一身妖息再惹麻烦，秦钦在征求过他的同意后，重新施了一道避息咒在他身上。至于人间客，由于人界魔族过于稀少，根本没有几个人能察觉出他身上的魔息，所以不必隐息。龙冥则早在秦钦的吩咐下，自主收起了身上强大的妖气。

为了尽快完成对君无忧的承诺，秦钦等人在人间客的带领下，马不停蹄地往魔族方向赶去。

据人间客所说，魔族所处地界名唤虚空之渊，位于极北之地一片深海之中。成魔之后，他曾受过魔渊召唤，被强吸回去过一次。不过他仅在里面待了十天，就受不了地趁金月节虚渊之门打开时，偷偷从里面溜了出来。

至于为什么溜出来，用人间客的话来说，魔界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魔族里面色调十分单一，除了黑色便是红色，其他颜色根本见不到一点。魔族的饭菜难吃到死，根本找不到一样符合他胃口的东西。魔族里面没有白天也没有夜晚，只有两轮永恒的血日与血月，见不到人界一般灿烂的阳光……一切的一切，逼得他想发疯。

更令他受不了的是，里面的魔物各个长得跟志怪小说里的怪物似的，多看一眼都想吐。偶尔遇到一两个尚可的，和他同为人族堕魔的，不是被魔物买回去当成玩物，就是被魔物强扣在身边作低贱的奴仆。

他好险没成为后者，得亏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哄得一个魔物高兴了，才不至于让自己受到侮辱。又亏自己成魔前走的是丹修这条路，身上留有几颗作用奇特的丹药，趁大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哄着守门的大魔给吃丹药飘飘然醉倒在地，他才有机会偷溜出来。

本来想着在人界当一个逍遥的自在魔，可月之华那该死的女人下在他体内深入筋脉骨髓的几种毒时不时就发作一下，好几次弄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得已之下才回了重渊城，继续给月之华当走狗。

幸亏秦钦他们出现，解救了他。所以，人间客是真的把秦钦和君无忧当挚友看待的。

“如若有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人间客举着四指，对天发誓。

君无忧看也不看他一眼，轻蔑笑道，“贱人，你说的假话还不够多吗？需要本君帮你回忆一下吗？”

人间客泪眼汪汪，“无忧，上回我帮了你，你还说以后不再对我恶语相向的。”

君无忧一愣，想起来自己的确这么说过，扯扯嘴，不说话了。

石头紧闭着双眼，不敢往下面看一眼。他死死地抱着人间客的腰，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被身旁呼啸的风吹落下去。

七月火跟在他们身后，听他们说要进去魔族，兴奋地直喊，“祖师爷，你是要带我去端了魔族的老巢吗？你也太厉害了，这种事，我只敢在做梦的时候想一想。”

秦钦眉心直跳，却并非为了他的一番话，而是因为，君无忧的手，贴在他腰间，正做着些撩拨他神经的事。

他从来没发现，君无忧脸皮能如此之厚。不仅对他的呵斥无动于衷，反而对他越发放肆，直教他忍不住想将身后之人一掌拍飞。

温文如他，也禁不住狐狸三番五次的挑衅，心头恼极，他沉下眉，一字一音咬得极重，“放手。”

君无忧没放，将他抱得更紧，俯身凑到他耳边，笑问道，“我若是不放手，你是不是，又要将我打回原形？”

秦钦深吸一口气，“你可以试试看。”

君无忧不在意地呵呵笑起来，手双肆无忌惮地游走在秦钦身上，像是算准了他不会舍得再对自己怎么样，他亲昵地用下巴蹭怀中人的发，“钦钦，你还记得那个梦吗？”

秦钦浑身一震，他自然知道他说的那个梦指的是哪一个梦。微眯双眼，“是你故意的？”

君无忧轻轻点头，“你迟迟不愿接受我对你的情意，人间说，若想让你快速的接受我，必须要用上一些手段。”

狐君就这么直愣愣将好心帮他的人间客卖了。

秦钦猛地转头看向身侧的人间客。

人间客护着怀中的石头，两眼泪愈加汪汪，“无忧，你这也太不厚道了。你怎么能出卖我……”

眼刀子若是能杀人，人间客怕是已经在秦钦的目光下死了千万回。秦钦实在被他们二人气得够呛，再也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低声冷笑道，“很好，你们两个，竟然合起来算计我。”

“……”君无忧察觉到他是真的生气了，不由僵了僵，才发现自己竟然没头没脑地把这事泄了出去，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求救的目光看向人间客，却见人间客朝他眨眨眼，将脸撇向一边，看也不看他。

双手不敢再乱摸，规矩地收了回去，君无忧明知还是故问了句，“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