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一根绳子,无数丝线(可能性)深深浅浅的编织在一起,就成为了“表面上的历史”。
“人的记忆,书籍,记录,口述,都不可靠,因为凡人通常朝生暮死,而最真实的历史,只存在于长生种和介壳种的梦境中,步入林地之时,你路过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实际上正是真实的组成部分。”
劳埃德经常喜欢和诸伏景光聊天,按照他的说法,这叫做“交流感情”,但是很多时候,诸伏景光压根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也不能怪他,先不说劳埃德活了多久,按照他本人的回忆和思考,他记得的现世残片至少要追溯到一战时代——当然劳埃德后来纠正了他,说他原本的世界纪元并不完全等同于这个世界,也就是说他至少还不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
……虽然这家伙岁数肯定不止一个世纪了就是了。
意识到这点并且接受它,诸伏景光花了不少时间,对于笃信科学的警察先生来说,从死而复生的冲击里苏醒过来之后,承认并且顺从劳埃德这个他现在的“上司”,也就不是太艰难的事了。
但是即便如此,诸伏景光也不想和劳埃德接触太过,劳埃德从来不会在他面前遮掩什么,这也就导致诸伏景光很快意识到,劳埃德手上大概率是不干净的,不如说用“不干净”这个词汇来形容他,甚至还算委婉了。
劳埃德曾经说过,他不喜欢猎人,诸伏景光过了几天才反应过来,这个猎人应该就是劳埃德那个世界里对于警察的称呼。
不过和追求命案与犯人的日本警察比起来,这群被称呼为防剿局的人只专注一件事,那就是追寻神秘事件的源头,以及诛杀类似劳埃德这样以神秘学为噱头,实际上是招揽祭品的存在。
诸伏景光还在警校上课时,就知道其实日本有类似防剿局的组织,不过很明显,这类组织多半只是挂个号,平日里存在感也是淡淡的,根本无法与防剿局这种正视诡奇世界存在并且大力加以研究的得到官方背书的机构相比。
这也就导致了,诸伏景光落得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除了劳埃德,没有人会理解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最不想靠近的人,也是劳埃德。
他看得出来,劳埃德对他的毫无防备里带着一种自矜般的傲慢,不如说,喜爱。
……因为诸伏景光在他眼里,完全是个毫无威胁的,花瓶瓷器一样的好下属。
就像互相对峙一样,拿枪的人和拿冷兵器的人,先天就不在同一层面上了。
伤人的事实。
所以很多时候,诸伏景光都会选择沉默,他无视了劳埃德对他释放出的一切善意,甚至在劳埃德很多次让他去帮忙搜集书籍古物时,也从来不追问他需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沉默得太久了,有时候他甚至自己都会以为,自己就是朱利安科赛里。
……诸伏景光是谁?
那个曾经站在阳光下的,和同伴们并肩前进的人,好像也在沉默中消逝了。
然而在迈步走入千岁家的大门时,他的内心忽然间咚咚的震动起来,一种莫名的惶恐感突然间支配了他,而很快,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看见了零。
降谷零。
还会有人知道这个名字吗?就像有人知道诸伏景光这个名字一样?在他们小组的人几近全军覆没之后?
诸伏景光曾经搜寻过零的消息,不过很快就放弃了,这不是说他对降谷零的感情只有那么一点,而是因为他发现了,对于零来说,没有消息其实就算好消息,而和“朱利安科赛里”扯上关系,也就意味着劳埃德也会顺带投来注视。
就像劳埃德第一眼看见江户川柯南那样,从毛利侦探所回到家后,他兴高采烈的穿梭在他书房的书架里,拿出一本书兴致勃勃的念给他听,那只银白色的瞳孔折射出绚烂的色彩,然后他对诸伏景光宣布,这个小孩子以后会成为他的同僚。
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征询过任何人的意见,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猜的到。
他那时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也只是一如既往的选择了沉默。
然而当这个对象换成了另外一个人时,诸伏景光站在原地,盯着那个挽着少女手臂的,像在带着她在花园散步的金发男性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创痛终于击中了他。
他沉默得太久了,甚至忘了应该如何张口说话。
诸伏景光的锐角被磨钝得也太久了,久到他甚至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能对这种事情保持冷淡的审判心了。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不担心自己,是因为他早就意识到了劳埃德对他的看重,他不担心柯南,是因为劳埃德对柯南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保护欲与欣赏,而他更加不可能担心千岁织衣,因为这位夫人早就比他更快的变成了劳埃德的左膀右臂。
所以零呢?如果他也被劳埃德注意到了呢?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甚至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眼前甚至幻视了那个银白色长发的男性,对方坐在办公椅上,转过身来看着他,笑着说道。
“诸伏景光警官先生。”
他根本就不是在阴阳怪气他,但是每一次他连名带姓的在无人地带如此称呼他时,诸伏景光都会感觉到,这个名字曾经给自己带来的一切都在极速远去。
有时候甚至连他都会错觉,换了一张脸的他,本名就是叫做朱利安科赛里。
在他愣神的那片刻,他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不由自主的带着自己走向了那一对状似亲密的男女,他们明显根本没什么关系:诸伏景光都能注意到的事情,已经被转生为通晓者的心之信徒的朱利安科赛里就更加不可能发现不了。
千岁真津望着他,脸上适当的露出一个疏远而礼貌的微笑,诸伏景光却发现,她死死的掐住了零的手臂,零也是好修养,居然忍住了,神态毫无改变。
“科赛里先生,您来见我的妈妈吗?”
“是,格兰菲迪托我把一些东西带过来交给千岁夫人,真津小姐身边的这位是?……”
“我叫安室透,幸会,朱利安先生。”
……果然是假名。
诸伏景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有些想笑,明明按照老套的重逢剧情,他们应该互相确认名字之后再紧紧的握个手,然而事实是他不可能告诉零,他就是诸伏景光,而零也不可能告诉他,他就是降谷零。
所以他用指尖揉了揉眉心,微笑着说道:“安室透先生,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