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戏拍完，导演倒是兴奋得很。平时不苟言笑甚至容易因为艺术追求暴怒跳脚的中年男人这会儿乐颠颠的，表扬完简以舟之后又开始表扬来路不明的小猫。

祝灵妙很难说不得意，实话说在她听来觉得夸简以舟只是前奏。夸她，才是导演一关机器就跑进片场来的主要目的。

要不是她现在不能变成人形，简以舟的片酬可真该分她一份。小猫爪在简以舟身上扒拉两下，算是记了一账。

“这猫也不知道是从哪跑来的，看着是可爱，要不就带回我家去吧。刚好给我家里那两只又找个伴。”

那当然了，祝灵妙自知长得漂亮，湖蓝色圆眼睛水汪汪，正面是棉花糖一样轻盈柔软的白，背后和尾巴则是渐变蓝银，肉垫举起来是桃花瓣似的粉，毛茸茸的尾巴一甩，可爱又高贵。

不对啊，刚刚那话是谁在说？

是那导演，正满脸慈爱地看着她。行吧，看着那么古板，背地里却是个猫奴！

但这可不行啊，祝灵妙可不是一般小猫，人家是有要事在身的小神仙。

她匆匆翻个身，在简以舟怀里站起来，一只前爪在他腿上踩踩踩，意思是很不满意这个安排。

还没等祝灵妙进一步发威，简以舟突然抱着她拢了拢，顺带单手握着她的小爪子往里包，祝灵妙为了不划伤他手，暂时乖乖趴下。

“张导，这小猫跟我挺有缘，”简以舟的手有点凉，在祝灵妙头顶摩挲时她忍不住向上拱，他顿了顿，又笑自己说话荒谬，“剧组失火那次，我昏迷过去之前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和它给我的感觉很像。”

“啊，啊。”导演一时语塞，他是想起那天火灭后简以舟怀里盘了只猫，但那只灰扑扑的看不出样貌，之后更是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他想到上次那场火还发怵，只把这句话当作是简以舟微妙的施压：“以舟喜欢，那就带回去好了。”

简以舟拍拍祝灵妙的脑袋，抱着她送到导演座位旁边的空椅子上，还从旁边拿了个小软垫给她垫肚子：“乖哦，在这等着我。”

祝灵妙好得意地盘在正中间的现场观影位置上，漂亮的长尾巴一甩一甩。之前在地上偷摸游来游去，几乎和沙尘混在一起的雾态算是什么日子呀！

斜阳在小猫周身镶一圈金光又慢慢消失，灯光组的柔光箱也突然关闭，剧组收工了。

简以舟抱上祝灵妙回演员房车，把她搁在一旁换下戏服，祝灵妙赶紧背过身去喵喵喵地嘀咕，就算是她是猫也不能这么不见外啊！

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消失了她才转过身。化妆师进来给他卸妆后，简以舟摸出黑帽子黑口罩戴上，脱下黑外套包裹好祝灵妙，自己只穿一件白色卫衣离开剧组。

祝灵妙过上了脚用不着沾地的闲适生活，心想这才对嘛，之前兢兢业业帮了他那么多次，总算见到点回报。

简以舟刚带她回家，家里没有猫碗猫窝猫用具，给她拿了很精致的浅橘色雕花瓷碗装小鱼干，又铺了两层叠起来的小毯子给她做厚厚的窝。

这样的好日子祝灵妙过得简直有点飘飘然。

直到夜幕降临，祝灵妙又一次打起精神钻进他的梦里，准备履行自己梦神的使命。

这次的梦境场景似乎是一家超市。超市里热热闹闹的，播放着过年时的欢乐歌曲。

货架上摆得齐整又丰富，各式各样的零食特别抓眼，透明袋里彩色什锦糖，金色锡箔纸包的巧克力，红的紫的绿的哑光包装的薯片，看得祝灵妙直犯馋。

这梦境还是挺温馨的嘛，多亏了她的功劳。

祝灵妙在商场里慢慢走，从一楼电梯上来转到二楼，迎面突然走过来三个人，旁边两个高的牵着中间一个没几岁大的小不点。

为以防万一，祝灵妙赶紧躲到一旁，等他们都走过去后才从背后悄悄跟上去。

中间那小男孩似乎很兴奋，时不时挣开旁边两个像爸妈的大人的手，指指这个点点那个。

但无一例外的是，旁边两个人在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时都在摇头。

祝灵妙边慢慢跟着走边环顾四周，才发现偌大的超市里所有货架上，摆放的全是各种各样的零食。而两个大人中那个男人推着购物车一路逛下来，购物车里却依然空空如也。

他们一路逛到收银台，男孩想要的东西却一件都没有得到，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背轮流用力擦着眼睛哭了起来。

他一旁的女人赶紧蹲下来，声音软绵绵的温柔又和蔼：“乖孩子，买，买，怎么会不给你买呢？不哭了啊。”

男人则大手一挥，在货架上翻捡起来：“儿子，想要哪种？”

小男孩眼睛一亮，仰头朝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更是哭得稀里哗啦，那哭声越来越响，逐渐逼近祝灵妙所在的方向。

她震惊地发现，货架上的物品正以男人手指的位置为中心发生着变化，并四面八方蔓延。

她往藏身处的货架一看，发现货架上的商品尽数变成了杂乱纷飞的习题册和试卷，上面的字体张牙舞爪地扭曲着，形成诡异又陌生的姿态。

远处的男人和女人突然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小男孩和整个超市不断崩坏中的商品。

小男孩的哭声越来越响，像是从广播里放出来的焦急的寻人启事，在商场中回荡着巨大的回音。

突然，一名少女出现在他身边，微微上挑的杏眼带笑，像只温柔俏皮的猫。她蹲下来轻轻摸摸男孩的发顶：“小朋友想吃什么呀，我给你买。”

幼年简以舟的眉眼稚嫩极了，他立马止住哭泣抬头看向化身为少女的祝灵妙，眼里光彩再次亮起来，却在看见她身后货架时又瘪起嘴——

“哎哎哎，没事没事！”趁他眼泪再次掉下来之前，祝灵妙指尖一点，身旁货架啪一下恢复原形，随即又是魔术般的几指，环绕着他俩的商品全部都变回了诱人的零食盒与包装袋。

小男孩朝祝灵妙鞠个躬，眼角含着泪痕却眼睛笑得弯弯，彬彬有礼地说“谢谢姐姐”。他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衣角，蹦蹦跳跳把方才一路指过来却都被拒绝的东西，全捧进购物车里。

空无一人的收银台处无需结账，祝灵妙帮小简以舟推着购物车走出超市后，一阵白色强光袭来将一切吞没。

-

简以舟很早就醒过来了，今天难得没有浑身酸疼或头痛欲裂，大概是昨晚的梦并不难受的缘故。

他轻手轻脚地转到层层叠叠搭成的小猫窝前，小米努特睡得正香，毛茸茸的耳朵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简以舟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

新收养的小家伙，还挺贪睡。

要是祝灵妙能听到他此刻心声，肯定会气得蹦起来喵喵大叫：“要不是因为你做梦总折腾，我至于天天补这么久瞌睡吗！”

好在祝灵妙还呼呼大睡，简以舟得以免去一顿喵喵骂。他只是在想今天要早早上班，不如就让自己的小猫在家歇一歇。

他温好一碗牛奶倒进小猫专属的雕花小碗，又装好另一碗小鱼干放在小猫窝边，寻思着今天下班该去买点其他的猫零食了。

祝灵妙醒过来时家里已经没有人了，气得她再三确认，发现简以舟居然真丢下自己跑了！

一怒之下她变成人形，凭空掏出后勤部为她准备的手机，管她是猫是人，还有什么能拦得住她这个小神仙呢！

她熟练地开导航上地铁，又一次自己找到了云江市影视城。

导演心满意足地盯着监视器，一转头发现旁边的风水宝位上坐着只昂首挺胸的小猫时惊呆了：“以舟，不是说你们家小猫今天在家里睡觉吗？”

简以舟同样是惊呆了：“是啊，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小猫还没醒呢。”

影视城离简以舟的居所不算远也不算近，但哪怕是开车一趟也需要接近二十分钟。他家小猫昨天在车上认路没有他不知道，但哪怕认路也学不会开车呀。

他脸上震惊神色还没消散，赶忙又带着探究看自家金贵漂亮的小猫身上有没有受伤或是弄脏。

但祝灵妙当然不会连这点都照顾不好自己，她可骄傲地一抬下巴，紧紧盯着简以舟。

简以舟莫名被这小猫要把他看出窟窿的眼神盯得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小猫的眼神里有一种想找他算账的不爽。

他是个好演员，对神态和眼神的表现堪称敏锐，他迅速得出结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自家猫不开心了，要哄。

拍摄结束收工。导演问简以舟今天急匆匆的是不是有什么事，他笑道要去超市买点零食。

“零食！？”这话显然出乎导演意料，“以舟，你不是从来不吃这些东西吗？之前开机他们送过来各种各样一大堆说给大家尝尝，我记得你最后也一口没吃。”

简以舟摆摆手补充：“给小猫买的，家里只有小鱼干，得弄点别的换换口味。”

导演这才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摆摆手放一人一猫离开了。

简以舟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抱带祝灵妙进了宠物友好商场。小猫营养不能缺，所以肉粒肉条少不了，鱼干虾干买来以备换换口味，小麦草方便消化，猫薄荷保持良好心情……

就这样惦记着各种各样的小贴士逛完一圈宠物区，购物车已经被塞了大半。

路过零食区时，不知道什么力量驱使着简以舟走进货架间。

导演说的不假，简以舟从来不吃零食，在他记忆里他几乎没有对零食的欲望。童年时可能好奇过也试探过，都被爸爸妈妈坚定地拒绝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炒土豆丝和煮玉米水，妈妈说薯条和果汁跟这些东西没什么两样。

想到父母，简以舟眼皮低低地垂下来，眼睫毛微微颤抖着，似乎若有所思模样。

小猫的动作将他的思绪从回忆里拽出来。原本坐在购物车儿童椅上的小猫突然伸出一只前爪拨他胸口喵喵叫，那是祝灵妙在喊：“这些也买点，我也想吃！”

大概是她变为人形时，也逐渐习惯了人类的一些生活方式。

简以舟当然听不懂她的呼唤，于是将小猫的动作总结为一种鼓励。

那我也试试吧。他这样想着，从货架上拿起在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的薯片包装袋和糖果盒，把装了大半的购物车塞得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