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慈宁宫晨光微寒,银壶中茶尚未续温,太后闭目,倚靠在凤椅上,缓缓把玩着捻珠……
殿门轻响,宫人上前低声禀告道:“太后,李姑娘在外候着,说是有事禀告。”
太后眼皮未抬,只淡淡道:“叫她进来。”
李青莲步伐稳缓,行至殿前,俯身一礼,语声温婉:“臣女叨扰太后清宁,实有一事,恳请太后恩准。”
太后睁眼,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情不显喜怒,只淡声道:“你说。”
李青莲微微垂眸,语气如水:“前日太后命众人分掌宫务,臣女所司本为监察之职,原不该涉他事务。然而近日听闻账房内事多有积滞,若婵妹妹连日劳顿,面色大不如前,臣女忧心之下,斗胆前来请命。”
太后未言语,轻抬手,示意她继续。
“……昨夜略与若婵妹妹私谈,她只说自己是有心无力怕是负了太后的心意。臣女不才,却愿暂代账房之责,以缓其忧,待她身体康健,再将事务归还。”
李青莲说得恳切,措辞分寸得当,既不抢功也不显功,唯有一片为人分忧的姿态。
太后捻珠的手缓缓顿住,语调微凉:“你倒是关心得紧。”
李青莲垂首轻声:“臣女不敢妄自揣度,只是心疼妹妹,也是念着太后所托之事,不敢有误。”
太后似笑非笑,语气淡淡:“你说账房有误,倒是谁传与你的?”
李青莲微一顿,随即温声答道:“宫中小话不绝于耳,皆言账册数目尚未尽清,连下宫采买都有延宕……臣女本不愿妄言是非,只是若婵妹妹近日困顿实甚,臣女看在眼中,实在放心不下。”
太后沉默片刻,半晌才缓缓道:“账房此事,原本就是清仪调派的……她要是同意了?本宫便不拦。但账房之务琐碎烦杂,既接下,你便莫叫旁人说出不是。”
李青莲俯身一礼,声音柔婉却藏锋:“臣女谨记太后训诲。”
太后移开目光,挥手淡道:“去吧。”
李青莲退出殿门,目光微敛,唇边笑意淡淡收起,心里暗暗道
太后果然如她所料,并未真正拒绝,却也未真正松口。
一句“若她同意”,看似随意,实则分寸拿捏极准,既保留了宋清仪的统筹权,也未将自己推得太远。
她低垂着眸子,唇角噙着一抹轻笑,却带着几分凉意。
太后始终偏向宋清仪
这一点,她早知。哪怕账房之事不过小务,太后也要留个口子,叫宋清仪过目裁定,显然并非全然信任她李青莲。
但太后愿意点头,便是机会。
只要她李青莲把握住……
她宋清仪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
而此时,在漪澜殿。
紫苏低声禀报道:“方才慈宁宫那边传话……说是李姑娘已向太后请命,要暂代账房之责。”
宋清仪正执笔描一份册页,闻言,笔锋未顿,只“嗯”了一声。
她不急着说话,静静落完一笔,才将笔轻搁在砚旁,抬眸看向紫苏。
“她说什么缘由?”
紫苏一顿,斟酌道:“说是……程姑娘劳顿过甚,心力不济,昨日夜里李姑娘亲往映秋苑探视,见状不忍,故而今晨请命暂代。”
宋清仪闻言,轻笑一声,唇角带着几分淡淡意味:“这倒做得妥帖。”
紫苏见她神色如常,略有些诧异:“姑娘不打算拦?这个职位不是姑娘从太后那费尽心力,才给程姑娘讨来的吗?”
“拦?怎么拦;”宋清仪起身,缓缓走至窗前,看着外头的天色道,“她既请得太后点头,还来得冠冕堂皇,若我此时开口,只会落个小气之名……而且若婵她已经同意了”
她语气温和,像是在说旁人之事。
她微微敛眸,眸光沉静如水。
李青莲做得漂亮,借“体恤”之名,行“请权”之实,一路退得妥帖,进得顺畅,连她也挑不出错来。
午前不久,漪澜殿外便传来脚步声。
紫苏迎了出去,又折身回来,低声道:“李姑娘求见。”
宋清仪掸平袖口,面色如常,淡声道:“请进。”
李青莲步入殿中,身姿款款,神情恭敬有度,俯身一礼:“叨扰清仪妹妹。”
宋清仪起身还礼,微笑道:“姐姐何必客气。”
二人分坐主客,紫苏奉上清茶退下,室内静谧无声。
良久,李青莲率先开口“适才得太后允准,暂代账房之责,若婵妹妹身体不豫,我怕她担着担着,反倒真要病了去。”
宋清仪不急着回话,只执盏浅抿一口,才缓缓放下茶盏:“姐姐做得极稳妥。”
“妹妹见怪了吧?”李青莲笑得恰到好处,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动声色的探意,“毕竟账房一事,是你亲自交托于人的,如今转了我来,旁人说起来,总归显得唐突。”
宋清仪抬眸望向她,语调温和,“姐姐这是顾全大局,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太后既应了,我又怎敢拦?”
一句“敢拦”,轻描淡写,却似掠水之锋,划开了两人之间那层虚礼帷幕。
李青莲微一点头,面色有些冷,幽幽道:“太后那边已应允,唯留一句:‘若你同意,她便不拦’。”
宋清仪垂眸一笑,语气轻缓:“太后真是体恤人情,居然肯留我一句裁量……”
她声音温润,听不出半点异色,唇角的笑意却并未入眼。
“姐姐身居监察之责,心怀体恤,自是为公为理。妹妹若是不允,倒成了小气。”
她话虽说得周全,落在耳中却隐隐带着一丝淡淡的凉意。
李青莲眸光一闪,笑着道:“妹妹通情达理,我便放心了。也愿将来若婵康复时,再接回此职,旁人也不会多有非议。”
“当然。”宋清仪轻抿一口茶,似笑非笑,“只是账房事务繁杂,牵连诸宫采买往来,稍有疏漏,便是他人话柄。姐姐既接此事,还望一如既往细心周全”
“别叫旁人,又来传些风声。”
一句话落下,似春风细雨,实则绵里藏针。
李青莲笑意未减,只淡淡道:“妹妹提醒得是,我自会谨慎。”
宋清仪不再言语,只垂眸整理茶盏,神情温和,姿态从容。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李青莲淡淡起身拢了拢袖,俯身一礼:“告辞。”
“紫苏,送客。”宋清仪转眸吩咐道。
殿门重新合拢
宋清仪静坐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底微微泛起一丝凌厉。
与此同时
御书房内
沈芊芊坐在一旁案子前,一边抄写,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陛下,您说,若有人挪了旁人的位子,还自称是‘体恤’,旁人应不应该感谢?”
萧承煜倚在御座上,似睡非睡,闻言睁开眼,唇角缓缓勾起。
“你这是替谁打抱不平?替宋清仪?还是替那账房的程姐姐?”
沈芊芊不抬头:“我哪敢替人打抱不平……”
“你倒是空得很。”
“御前抄书,又不问是非。只是觉得这宫里风吹得有些偏,吹得我都快糊了眼。”
萧承煜“啧”了一声,掀起眼帘盯着她:
“你这话,是在怪我?”
沈芊芊闻言轻笑,终于抬起头来,懒洋洋地看他一眼:
臣女不敢,陛下日理万机,哪管得了这风往哪儿吹”
话音未落,殿门外便传来轻响,是张公公躬身入内,手中捧着一卷册页。
“陛下。”他低声道,“前日所令查阅账房数册,账册中并无大错,只是……”
他没有说完,目光一扫向沈芊芊,神色意味难明。
见状萧承煜点头未语,手指轻敲着书案,似乎漫不经心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沈芊芊听到萧承煜让张公公退下,挑了挑眉淡声道:“怪不得……原来这风不止吹树,也吹心呀。”
“陛下我好冷”
萧承煜闻言一顿,忽地笑了,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一提账册,你倒是越发多话了,怎么?想看吗……”
沈芊芊漫不经心的砸了砸嘴道:“不想看了……看了我话就更多了,该惹陛下烦了!”
萧承煜一时失笑,撑着额角道:“沈姑娘真是一点规矩不守啊……什么都想看”
他一抬手,朝张公公道:“去把那几本全带过来。”
张公公微愣,还是应了声,躬身将几本账册捧来,放至案上。
萧承煜懒洋洋地一推,正落到沈芊芊面前:“闲着的话,不如替朕看看。”
沈芊芊眸光一沉,眼底略有波动,却没推辞,只慢慢合上原本的书页,淡淡道:“陛下既说是替您,臣女怎敢拂了兴致?”
语气平静,却隐隐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清醒。
沈芊芊低头,手指在那一页账册上停了停,似是随意地一顿
“……像是故意留下的。”
她声音极轻
萧承煜敛眸看她:“你倒对宋清仪颇有信心。”
沈芊芊未接话,只道:“不信人,只看章。章是她的…这字应该也是她的……”
她抬眸看向萧承煜,语气懒散,却目光极清明。
“这章确实是宋姐姐的,字迹也无误,但向她这么聪慧谨慎的人……就算是想做什么,也不会在账面上留下这种痕迹。”
她顿了顿,淡淡道:“而且宋姐姐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若她真想做什么,绝不会让人从账册上看到一丝一毫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