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才算是终于进入今天主题了,所有人的脸色再沉了一个度,梁锦松看梁仲曦的目光都多加了几分哀求,梁太太蹙眉看着自己儿子,梁锦柏给工人招招手,示意换茶。
明显了,在场没有人想要去看那份报告,省的耗电,梁仲曦面不改色地把平板收回来,也不惯着这些人:"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要我帮你们背了这个锅?”
梁锦柏看向梁太太,梁太太登时急了制止:“仲曦!”
卓薰恼羞成怒,气得脸都红了,旁边的梁锦松着急地拍着她的手想示以安慰,这点儿安慰可杯水车薪,卓薰手一甩就把人甩开了。
梁仲曦竟成了全场最平静的一位,靠着硬邦邦的沙发背,双手抱着,余光扫了一圈,心里一阵寒。
这寒意从二十年前那晚冰冷的海水留下来的,一直没退散。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二十年前这些人就没有在传梁和自己中选择自己,怎么还会在二十年后忽然改头换面。
梁仲曦:“我也从来没有要回传梁的意思。"
在场静得跟海底深处似的,许久才有卓薰不以为然:"仲曦啊,这时候就别说这些气话了吧?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自己最清楚,跟我们说有什么意思...”
卓薰话音刚落,管家打开了大门,进来的人前脚刚踏进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恭敬起身。
挽着梁砚鼎手臂一并走进来的梁锦梅冷不丁的声音传来:"梁家的家产怎么管怎么分配,还轮不到一个会计来说三道四吧。”
卓薰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恼羞成怒却不敢在一家之主跟前发作,只能阴阳怪气:"大姐,这话可不是这么说吧?你不在传梁而已...”
梁锦梅骤然怒声:"可我还是姓梁的!这里还是梁家,你呢?”
梁仲曦有些意外,意外在梁锦梅这时候表现出来的态度。在自己认知里,她一向对于自己从广镟离开然后就开了思寰跟自己夫家抢生意一事相当的不满,这些年思寰跟广镟的攀争可不仅仅是一个两个项目,逢年过节但凡要见面的,高低被拿这件事出来鞭两下尸。
可是她现在给出来的态度,竟给了自己一种在帮着自己的错觉。
但这种错觉很快就被梁仲曦定性为错了。
卓薰不敢造次,压着一肚子火,一抬头,看到跟随其后进来的梁仲晖,更加只能把嘴缝死了。
今天的梁仲晖哪里还有那天开着豪车接送周小姐时候的意气风发和潇洒倜傥,步子都是沉重的,跟在梁砚鼎后面进来,先看了自己爸妈一眼,最后对上了梁仲曦的目光。
兄弟二人心中了然,梁仲曦点点头,示意都明白。
梁砚鼎慢条斯理地走进来坐下,慢条斯理地说:"仲晖,你自己跟大家说。"
梁仲晖说出来的真相,其实大家早就都心知肚明了。
思寰交上去的设计备注里注明得一清二楚,施工单位在开挖之前一定要在第三方监管下进行地质勘测和第三方验收,验收通过了才能继续进行土坑开挖。
传梁作为施工单位如果按照这项备注进行施工的话,是能够及时发现实际土质与起初的报告不符的,但是因为这个项目的项目经理私吞了公款,贿/赂第三方造假,才导致了实际情况没有能够如实且及时地上报,甚至还继续进行施工,才导致了这次的坍塌事故。
而梁仲晖,就是乐四这个项目的项目总监。因为这位项目经理也算是公司肱骨老臣了,自己也就在监察上松懈了。
后来出事了之后他才知道,这位经理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的太太炒股亏了钱,还欠下了一大笔高/利/贷。走投无路,才狗急跳墙不择手段。
梁仲晖坐在梁砚鼎身边,双手交叉落在腿上,他低着头把事情说完,才抬头看着大家,锚下了一笔决心,说:"这件事的责任的确在传梁,更加在我身上,是我自己没有妥当管理好我自己的人,我一定会全盘负责这件事,我这两天也会发声明,这件事跟思寰没有任何关系。"
卓薰急得要跺脚了却不再敢大声说话,急着小声喝止:"梁仲晖..."
梁仲晖这时候却坐直了身板:"要学跑要先会学走,要学走就要先学会腰板挺直,这些都是家里教的,是我自己做的事情我就要负责,是我的错我就要自己认了,不然以后我怎么面对仲曦和大家。"
说着还是深表歉意地看向了自己弟弟。
情深不言多,两兄弟一个眼神就足够心照不宣了。
等了许久没人说话,梁砚鼎沉声说:"阿曦是姓梁的,但是他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他会有自己的决定,他想回传梁,他一句话,随时回来,不需要用手段,但他要是不想回来,我也会支持他做的一切选择。"
梁太太坐在梁仲曦身边,握着自己儿子的手,只有她才知道自己儿子的手一直都是冷的。
梁砚鼎继续说:"仲晖也是我的孙子,他出了什么事,做错了什么,他首先是要学会自己负责,承担责任,但是梁家和我也一样会保住他。"
梁仲晖转身向着梁砚鼎,愧疚地说:"爷爷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梁砚鼎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拿起茶杯慢悠悠地吹开茶烟:"做错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你错了,就认!认了就去承担责任,解决问题!你要是跑了,那才不是我梁家的子孙!”
话都说到这里了,卓薰也再没有多说一个字的由头,众人围着方几都落座,问题说清楚明白了,也该商量着解决方案了。
在座的每一位,就连梁锦梅手里都捏着传梁的股份,也都算上是传梁的人,要按着这个来划分,好像也就只余下了梁仲曦一个局外人了。
传梁内部商量决策,梁仲曦很识趣。
坐直了身子就要起身离开,梁砚鼎的声音又将他压了下去:"梁仲曦你也留下来听听。这件事也跟你思寰有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梁仲曦也只好留了下来。
没想着这家族会议一开就是一整天,中午饭下午茶一并解决了,这件事的解决方案上其实不难,只是难得一大家子聚到一起,有人煮着上好的毛尖,扯扯东扯扯西的,中间的许多事讲的都是他们外面的人情,梁仲曦两只耳朵竖起来听着心里默默记着就是一声不吭,中间摸空看了几回手机,没一条陈彦琛的消息。
这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都好说,快一下天下来了都不见影儿,梁仲曦心里有些犯怵,这人该不会一个不小心把公寓炸了吧。
梁砚鼎因为约了老友凑桌脚吃饭打麻将,近傍晚的时候梁锦梅就先把他送回去了。梁仲晖下午的时候就先离开回公司处理,这阵梁锦松夫妇也没在久留。
梁仲曦最后把父母送到别墅大门外,家里司机于叔早就在外面候着了。
梁太太难得见上自己儿子一面,免不了多说几句,挽着儿子的手臂总觉得不舍,看着梁锦柏正在副驾边上准备上车,特意在大门边上就停了脚步。
梁太太:“今晚要不一起回家喝汤吧?”
梁仲曦今天实在是没什么心情了:“今晚公司还有些首尾要处理,过几天吧,过几天...”
“公司的事永远比自己家人重要!”梁锦柏的怒喝让别墅的大铁门震了三下。
但回过神来,梁仲曦却无端端有种如释重负的心寒。梁锦柏的这么一声怒斥也该是忍了好久了吧,从出事开始憋着憋到了现在,自己都为他难受。梁仲曦心里自嘲,该不会是患上斯德哥尔摩候群了。
“哎呀,你好好说话就是不行的!”梁太太高低被他怵了一下,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便往车后座走边又对自己儿子说,“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你也该多回家吃饭喝汤了,你自己数数看,出院之后才进家门了几次?晴晴天天问,问我们哥哥怎么送她回家了就跑了,你不看看老的你也该多陪陪你那小心肝吧?”
梁仲曦揽了下梁太太肩膀:“小心肝我要,大心肝我也要。过两天,过两天我忙完了立刻就回去。”
梁太太被哄的利索,满意地点点头,梁仲曦站在车边给她开门送她上车。
前边的梁锦柏靠着车门前脚都踏进车里了,还是卡在那儿停了下来忽然又说:“外面风大雨大,回来还是做的一样的事情,到底有什么不同?非要在外面跟自己家里对着干!”
梁太太实在是给自己丈夫的脾气弄的没脾气了,她探出半个头,正要说话。
梁仲曦忽然平静地问:“那我对于你来说到底又有多重要?”
梁太太愣了一下,梁锦柏也怔了怔。
梁仲曦心里沉,沉得想要破罐子破摔,沉得竟忽然魔怔了想要得到一句否定:“你也是希望思寰也就是我,帮你们传梁吃了这只死猫,不是吗?”
“小曦...”梁太太略显着急地看了梁锦柏好几眼,但梁仲曦没看到她的欲言又止。
梁锦柏的脸色有些沉,他没再说什么干脆利落地开门进了车。
目送着他们的车子渐渐驶远,可是梁仲曦的心里落得空空的,好像一棵茁壮成长的大榕树,内里一直都是被蛀空的。
然后灌满了海水,咸得发臭。
他甚至连反驳都没有,他甚至连狡辩都不屑,他甚至连带着他自尊心的斥责都不多说一句就这么默认了。
他怎么可以连句责骂都没有?
从别墅离开,梁仲曦开着自己的车开得很慢,刚好傍晚落日时分,别墅出去的这条私家林荫小路朝南,金光穿过林荫,错落地照着,照得他半边脸都红了。
小路开出去要五分多钟,守卫大叔见了他给他点点头说了声二少慢走。
梁仲曦一打方向盘就转出去,让SIRI给打通了陈彦琛电话,那边好久才接通。
梁仲曦:“在哪儿呢这么久才接电话?”
陈彦琛:“我回学校了...刚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你那边都搞定了?”
梁仲曦方向盘一转立切了隔壁转弯道,调了个头:“等我,我现在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