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珍牵着年幼的赵子轩从面包车上下来，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七层烂尾楼，这里房租便宜，虽是烂尾，但是被周边生活的大爷大妈们维护得很好，毛坯房也都装上了简易的窗户和门。

母女二人没带什么东西，一个小皮箱子和赵子轩之前捡到很喜欢的一盆花就是她们的全部身家。

走上二楼，房东李婆婆恰好在楼道浇花，收音机还播放着《琵琶记》，李婆婆见她们模样便知道是新来的租客，和气地问候着，“是新搬来的吧？哟，这小姑娘真好看。”

赵子轩往后缩了半步，手里的破陶盆抱得死紧，李婆婆见孩子怕生，主动搭话，"这花儿养得好，顶楼王老师傅搭了花棚，赶明儿带你去讨点肥。"

赵子轩小心翼翼地咧着嘴笑笑。

李婆婆见小姑娘长得好看，喜欢得紧，“有啥需要我老婆子的尽管开口，哦对！还没吃饭吧？正好我刚做了饭，那来我家吃点？孩子该饿了。”

赵秀珍本来想拒绝，只是自己确实也有些饿了，再加上赵子轩也随着自己很久没吃东西，小肚子早就咕咕，便没推辞，“那麻烦您了，就给孩子吃就行，我不饿。”

李婆婆听闻便直接拽住她胳膊轻轻带进家，“哪有什么饿不饿的，人到了饭点就得吃。”

餐桌上，梅干菜蒸肉泛着油光，赵子轩伸出胳膊，用勺子接住李婆婆夹来的肉片，米粒一粒没撒，斯斯文文的优雅模样，像是大家闺秀，一看便是个聪明孩子。

"造孽哦，细胳膊还没我烧火棍粗。"李婆婆老伴死得早，儿女也不常回家，赵子轩这副模样实在是讨她喜欢。

赵子轩有了吃的，就像被喂食的小猫一样，也不炸毛了，一口一个谢谢婆婆喊得甜蜜蜜，给李婆婆心都喊化了。

“小姑娘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李婆婆在恰到好处的时间才问了小孩的名字。

赵秀珍在一旁帮赵子轩回答，“她十四岁了，叫赵子轩。”

李婆婆读过书，便喜欢极了这个名字，“子萱可真是好名字，萱字听上去就柔美、快乐，子萱这样聪明也定是这样的姑娘！”李婆婆又忍不住多念叨了几遍，可赵秀珍却黯淡地低下头小声地补充

赵秀珍面无表情道，“是个男孩名字。”

李婆婆瞬间了然，忍不住叹一口气。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便有人敲门，赵秀珍打开门看见好友阿桂站在门口，两手分别提着两个巨大的蛇皮袋。

“诶，让开让开，我给你带了很多生活用品和吃的。”阿桂一边说一边把蛇皮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件件地摆在房间里，一边摆又一边骂，“警察把你男人抓了，前几天的事，你将不用担心了！哎呦，看看我们子轩多漂亮！那种人啊，之后是要下地狱的，等下了地狱，旁边都要围着一群女婴对着她哭！”

赵秀珍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赵子轩，拉着阿桂出了门，站在过道里，点了根烟，赵秀珍之前饿了就捡支烟解馋，久而久之地也有了烟瘾，“别当孩子面这么说。”

她想着又抽了口烟，跟阿桂道了句谢。

烟才抽到一半，就听着李婆婆在楼梯口大喊，赵秀珍急忙掐了烟，散了散烟味，才走了上去。赵秀珍走得急没关上门，赵子轩醒了之后找不到妈妈，便去敲了隔壁李婆婆家的门，红着个小脸，要哭不哭的模样，李婆婆见方才赵秀珍下楼，就冲着楼下喊了一声，将赵子轩带进了屋。

她倒是更觉得赵子轩懂事了，妈妈不在晓得去找认识的大人讨饭吃，心想着赵秀珍还真教得好，可惜摊上个重男轻女的婆家。

只是好景不长，半月后的一天夜里，李婆婆还在收拾水果摊的水果，便见到自己的老姐妹从家那边匆匆跑来，着急忙慌地喊着李婆婆快些回家，隔壁的母女有了问题。李婆婆气喘吁吁地跑回去后才看到面色僵硬的赵秀珍愤怒地拍打着门，好几家人都站了出来看热闹，谁也不敢向前。

李婆婆着急忙慌：“怎么了怎么了！”

“哎哟那女的一直在砸门，好吓人的，边砸边骂。”

“是呀是呀，好像是自己打不开门了，一直砸门，喊她女儿也没人理，可别出意外了呀！”

李婆婆急忙扒开窗户，看到了在里面披着头发满脸泪水，显然是被吓得不轻的赵子轩，“子轩啊，给婆婆开个门，别怕。”

赵秀珍推开李婆婆，一巴掌拍上窗户，吓得李婆婆都退了两步，“赵子轩你给我把门打开！你在里面为什么不开门，你不想让我回家吗！我白养你了！”她又踹了踹门，拿起旁边的砖，作势就想砸门。

“哎哟！”李婆婆急忙拉住赵秀珍，“你少说点，吓到她了！”

“子轩你听婆婆的，你把门打开。”赵子轩见李婆婆拦住了赵秀珍，又站在前面，才哭着一步一挪地抖着手去拔生锈的插销，刚一打开门，李婆婆都还没反应过来，赵秀珍便气势汹汹地直接给了赵子轩一巴掌。

巴掌带起的风掀飞了赵子轩刘海，左耳瞬间灌满蜂鸣声。赵子轩被这一巴掌扇蒙了，哭都忘记了哭，呆呆地站在那里。

"作死啊！"李婆婆赶紧拉开赵秀珍，把赵子轩护在怀里，带回了自己家。

回了家后，赵子轩好像还没缓过神来，坐在李婆婆的床上一动不动，赵秀珍也没有立刻找来，而是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来敲了李婆婆的房门。

“子轩啊，我们回家吃饭吧，别耽误李婆婆啦。”赵秀珍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只是来叫孩子回家吃饭。

床上的赵子轩听到妈妈喊她也终于是回过了神，下了床就朝妈妈走去。

李婆婆下意识地拦住了赵子轩，赵子轩这一抬头，赵秀珍便惊叫了一声，“哎哟这小脸怎么了，被……小朋友打了吗？”赵秀珍先是疑虑地看了眼挡在赵子轩面前的李婆婆，才转了口说是小朋友打的。

只是当赵秀珍打算摸上那被打的脸时，赵子轩才突然有了反应，推开赵秀珍，捂着脸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墙边退，退无可退了，便抱住腿，将自己缩成一团。

这么一哭像是惊醒了赵秀珍，她像是突然回想起那骇人的场景一般，一脸恐慌地看向李婆婆。

李婆婆点点头。

赵秀珍向后一倒，险些晕了过去，连滚带爬地到了赵子轩的面前，伸出双臂拥住孩子，小声说道，“对不起，妈妈错了，妈妈不该打你，是妈妈错了。”

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婆婆每次收摊回来，总能在拐角撞见赵子轩的校服衣角，那孩子被揪着头发往铁门撞时，后腰总会露出一截青紫的淤痕。整栋楼的租客都绕着那间房走，大家都知这家大人的精神状态有问题，没人敢冲上前去。大部分时间，只要路过，透过门缝就能看到赵秀珍用晾衣架抽打女儿，赵子轩缩在墙角不哭也不躲，乒里乓啷的都是家具落地的声音。

直到立秋那天，李婆婆去银行汇款回来时，撞见赵子轩正从门里往外爬。女孩的凉鞋卡在门缝里，小腿上全是抓痕。赵秀珍正揪着女儿头发往屋里拖，拖行留下的血痕一直蜿蜒到楼梯井。

"快松手！"李婆婆抄起楼道里的木拖把捅向赵秀珍胳膊。赵子轩趁机挣脱，后背撞在生锈的消防栓上划出血口子。李婆婆死死护住孩子，冲着神志不清的赵秀珍喊："你看清楚！这是你闺女！"

这次打得狠了，终于有人报了警，三个警察冲上来时，赵秀珍还在嘶吼着抓挠，他们用防暴叉才制住她，赵子轩见到警察才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这么些日，赵子轩每次被打都没有哭出声，憋着一张小脸不停地喊着妈妈，就好像破碎的航船，失去了动力就这么飘在无尽又黑暗的大海上，她喊什么都没有了用，只能在每一个巨浪拍过来的时候死死地抓住仅剩的船板。

而警察来了，终于来了。

那一望无际的黑色大海，终于升起了日光，日光下，赵子轩趴在残缺的木板上，终于看到了远方模糊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