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鸿金的侍女前来黄金屋道:“范小姐,城主特邀您晚间一同用膳,务必带上幻妖。”
那最后几个字她刻意加重了语调。
先前入府时,洛梵意便特意留了个心眼,用范小姐当做化名。
洛梵意心中暗忖,看来那饶鸿金似乎是打算把幻妖当做宝贝,展览给那个棠小姐看。
但……若是真被那棠小姐看过,他们二人怕是要没命。
心一顿,洛梵意下意识就想同公孙青竹商议,可一抬头却又想起自己还在生他的气,一双美目又怨又怼,直勾勾地打在公孙青竹身上。
他轻咳一声,眼中亦是深思。
那侍女离开后,屋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许久,公孙青竹哑着嗓子道:“今夜难逃一战,你可趁乱逃走,我会让阿保来接应你。”
洛梵意斜睨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坐着。
这个公孙青竹,遇事只知道将自己往外赶。
罢了,他也不是第一次这般。
可他能这么笃定地赶走自己,还不是仗着自己不会死,他认得那个什么棠小姐,想来才会这么十拿九稳。
洛梵意心中思绪纷乱,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这样难受的情绪,她从未有过。
公孙青竹见她沉默不语,终是明白自己似乎彻底惹怒了洛梵意,他亦是觉得心情烦躁,只是他对洛梵意的情绪亦是不明所以。
可洛梵意方才赌气时说的一句话却点醒了他的心。
他要做的事,确实和洛梵意所求无关。
短短几个月相处,他将洛梵意已看得清楚明白,她虽不算聪慧,可有一颗笨拙而坚持的心,这样的人,是断然不会做出以天下人为祭,只为提升一人功力这样自私的事情来。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对洛梵意到底是怎样的心思,一救再救。
大约是前世欠她的,公孙青竹心中暗自苦笑。
一治风寒,二治苇毒,如今第三回,解了这海漘之毒,他也该同洛梵意分道扬镳,去各自做各自的事情罢了。
只是他心中怅然若失。
没想到人的习惯养成,是这样的快,他已经习惯了赶路时时不时等一等落在身后的洛梵意,接下来的路,他要重新习惯一个人走。
二人背对而坐,静待天黑。
月上柳梢头,已是掌灯时分,洛梵意蒙上了面纱,用白绸牵着公孙青竹,随着饶家的侍女往城主府的前厅走去。
二人各怀心事,步履沉重,落在地上仿若催命的鼓点。
经过一下午紧锣密鼓的布置,饶鸿金的前厅此刻看起来更加金碧辉煌。
以金线密织的帷幕将整间大厅映照的光影错落斑驳。
就连端酒菜的侍女都是以金粉装扮面容,头戴金钗环,腰挂金铃铛,走起路来叮铃作响。
洛梵意心中暗叹,也不知这样一场宴会,要用掉多少民脂民膏。
她顺着侍女的安排,在宴席最末端落座。
而那棠姑娘,坐在饶鸿金的下手,看起来十分恣意风流。
公孙青竹从进入堂中开始,便一直低着头。
饶鸿金对洛梵意这位范小姐落座没什么兴趣,但看到公孙青竹这个“幻妖”,一双三角眼从上眼皮层层叠叠的脂肪里射出精光:“快上前来,也让棠小姐开开眼。”
公孙青竹攥紧了拳头,计算着什么时候动手比较有利。
但洛梵意却站了起来,不知何时,她偷偷解开了面纱,站起来拱手道:“饶城主,这幻妖没变身前什么好看的,我怕他污了旁人的眼睛,还是等三日后再说吧。”
饶鸿金的目光落在洛梵意的脸上,眼睛都直了。
虽说他后宅之中也有不少貌美女子,但如洛梵意一般的,他还是第一回见。
她虽穿着石青色衣裳,可粗布麻衣不减半分姿容,不想那面纱之下原是一张艳绝出尘的脸,似冬雪映春花,眉眼间既有山水,也有烟雨。
饶鸿金一时看得痴迷,竟忘了还有旁人在场。
洛梵意攥紧了拳头,指甲在掌心几乎要刻出血痕,她强忍恶心,在心中默念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公孙青竹眼中亦是晦暗难明,何须……何须以身犯险。
这饶鸿金既爱黄金,自然也爱美人。
入城主府时,二人便约好让洛梵意不露姿容,以防这厮色心大起。
却不想,她在此刻还是摘下了面纱。
“范姑娘居然这么好看,不如嫁给我如何?”饶鸿金直勾勾地望着洛梵意,从主位中走下。
不料,那棠姑娘此刻却开了口:“我没兴趣看饶城主娶妻纳妾,我此番前来,不过是知会饶城主一声,这另一座山头,届时如数奉上,但这饭,我就不吃了。”
说完,她一脸嫌恶地走开了。
“棠姑娘别走呀!”饶鸿金做势要追,走了两步却又气喘吁吁地停下了。
他自言自语道:“这棠姑娘每回都是如此,真是难留。”
他似是在惋惜,可想起洛梵意的脸,他的眼睛又一亮,转身色眯眯地搓着手掌,问道:“洛姑娘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洛梵意强忍着心中恶心,抬头道:“饶城主这却是抬爱了,我不过粗鄙的乡下女子,如何能入得了城主的法眼。”
饶鸿金却摇了摇头,脸上的脂肪随着他的动作一甩一甩的:“洛姑娘美若天仙,虽说你的身份低微,但嫁给我当第八十个小妾正是十分的门当户对。”
闻言,洛梵意只觉一阵恶心,她强压心中不适,放缓了声音道:“城主若是想娶我……”
公孙青竹先开头打断了她的话:“城主也该知晓,我主人从重锦而来,如今河源重锦交通不畅,主人能从重锦来此处,以幻妖做交易,她同你谦虚几句,你还当真了。”
他说完,往前迈了两步,将洛梵意护在身后,有意无意地用身体挡住她的脸。
洛梵意听完这番话,后知后觉捂住了嘴。
饶鸿金眼睛一眯,充满了窥探之色,他伸手想要去拉洛梵意,但却被她悄无声息地避开了。
“城主大人,我们交易的,只有这幻妖的一场变幻,其他的,你还不够格。”洛梵意神色一变,说这话时,满脸的硬气。
可只有她知道自己心中有多紧张,配合公孙青竹唱这一场空城计,她耗费了极大的精神。
“也是,我府中的确不缺美人。”饶鸿金紧紧盯着洛梵意的侧脸半晌,终究还是没再纠缠。
只是他很快便像没事人似的,将后宅中的七十九个小妾全都叫了出来,热热闹闹地把宴会接着办了下去。
淹没在脂粉味中,洛梵意和公孙青竹只觉得晕头转向,呼吸不畅。
好在饶鸿金似乎沉浸在同妻妾嬉闹的快活之中,并未在意洛梵意和公孙青竹二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牵着袖子离开了此地。
离开灯火通明的前厅,二人站在城主府的一池莲花前,终是张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能当上城主,绝非毫无心计,今夜偷了莲藕,你便赶紧离开,我会派阿保全程护送。”公孙青竹面色冷峻,他的语气坚定,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我是怕你被那个棠姑娘认出来。”洛梵意语气有些急促。
“我的事,与你无关。”公孙青竹道。
“好呀,”洛梵意气极反笑,“反正你要护着我的安危,不然以我爹的性格,定然要发江湖追杀令,到时候你就等死吧。”
说完,她揪着公孙青竹的领子,瞪着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寸步不离我的身边。”
“那个棠姑娘是我的妹妹。”公孙青竹一双眼睛此刻仿若黑洞,他直直地望着洛梵意灿若星辰的眸子,仿佛随时都能将她吞噬一干二净。
一句话若平地惊雷,在洛梵意耳畔炸开。
“个中缘由复杂,你不必知晓,解毒之后便回朱垠。”公孙青竹语气坚决冷酷,仿佛在陈述既定事实一般,“照顾你实在耗费精力,你在我身边,只会是我的负累。”
“公孙青竹!”洛梵意又急又气,但还是镇定了下来,“你若是想用激将法逼我走,大可不必。我可以当做没听见,但不会有第二次。”
公孙青竹依旧不停:“我去还城派,并非为了救你,而是为了杀你,救你是意外之举,却不想你这人这么麻烦。”
“啪!”一声,洛梵意的巴掌重重地落在了公孙青竹脸颊上。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但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让我生气。”洛梵意揉了揉酸痛的手,冷冷地说道。
公孙青竹嗤笑一声,伸出手捏住洛梵意的下巴:“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不好。”
洛梵意挣开了他的手,满心满眼都是失望:“你做到了。”
她挽起袖子,就要往水里跳。
公孙青竹一脸震惊,下意识环住了洛梵意的腰:“你疯了!”
洛梵意一脸莫名地推开他的手:“你才疯了!”
既然打定主意要分道扬镳,不如此刻就把藕挖了,连夜解毒。
见她没有轻生的意思,公孙青竹的脸一下子烧得通红。
“你二人在此处做什么呢?”远处一个侍女提着灯笼,望向这黑黢黢的两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