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黑暗之中，程雪似乎听到了一个小女孩的笑声。
那笑声很远，像是从天涯海角处隐隐约约传来，但是那声音在下一秒却又萦绕在耳畔，显得触手可及。
【嘻嘻……你怎么不和我一起玩呀？】
【来呀，跟我去雪地里玩！】
【我堆了好多个雪人，走，跟我一起去看看！】
那笑声忽远忽近，在一片黑暗之中，程雪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红色的羽绒服，站在距离自己几步之外的地方，她扎着双马尾，就这么微笑着看着自己，那双眼睛眯眯笑着，宛如月牙一样，笑起来两个酒窝可爱俏皮，令人忍俊不禁。
程雪看着那个小女孩，陷入了沉默。
那个女孩子朝着程雪招手，但程雪却没有想要靠近的意思。
见状，女孩子流露出几分不解。
【怎么？你不爱跟我玩了吗？】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
好朋友这种东西，不都是瞬息万变的吗？
今天的好朋友，可能明天就不一定是好朋友了啊。
也可能，会变成……
【为什么不跟我玩呢？】
【我记得你最喜欢跟我玩了呀。】
【我们不是要一直当好朋友的吗？】
小女孩往前走了几步，她的表情已经由最开始的微笑变成了诡异的表情。
她紧缩眉头，嘴角耷拉着，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微微低着头，自下往上顶着程雪，似乎要看穿她的灵魂。
这一刻，程雪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种恐惧是深深刻在灵魂里的，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悄无声息地爬上脊背，指尖冰冷，顺着脊椎缓缓蔓延，心脏在这一刻猛然收缩，仿佛被一只铁钳狠狠夹住，每一次跳动都像是撞击在胸腔内壁，发出沉闷的回响。
呼吸变得急促，空气仿佛变得稀薄，无论怎样用力吸气都感觉无法填满肺部。
她的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她张了张口：“小晶，小晶，我……”
面前的小女孩死死盯着她，那下压的嘴角突然往下裂开，皮肤在一点点撕裂，露出皮肤之下的肌肉层，血液，顺着皮肉的裂缝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
她的下巴整个脱落了，连带着下颌骨的牙齿，掉落在脚边，却仍旧在抽搐说话——
【滚。】
【离开我的地方。】
【你不配出现在这里。】
【你背叛我了。】
【我们不再是朋友。】
恐惧，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人紧紧包裹，越挣扎，越束缚得紧。
“小晶，对不起，我……”
就在这时，程雪突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了一股吸力，这强大的吸力将她整个人都吸了过去，她尖叫着、惊呼着，被卷入了另一个时空，在视线消失的前一刻，她仿佛看见了皑皑冰雪，铺满了山头，仿佛看见了雪地里绽开的那一抹红色，以及躺在红色之中的，那个小女孩……
“对不起……”
迷迷糊糊之中，程雪动了动眼皮，从噩梦中惊醒。
这一瞬间，仿佛从深海中猛然浮出水面，心脏狂跳不止，像是要冲破胸腔。
呼吸急促而紊乱，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奔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真实的沉重感，额头上布满冷汗，发丝黏在皮肤上，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
眼睛在黑暗中猛然睁开，她的视线模糊着，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脱离，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梦中的低语和尖叫，身体僵硬着，梦境中的恐惧如同一层薄雾久久不散，尽管知道那只是梦，但那种真实的压迫感依然萦绕在心头。
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侧躺着、蜷缩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汽车后备箱。
这汽车的后备箱敞开着，她侧躺在后备箱里，脑袋顶着后备箱的左侧，双腿压在后备箱的右侧，冷冷的夜风从后备箱外吹入箱子内，带来丝丝凉意。
程雪皱紧了眉头，空白一片的脑袋努力回想着意识消失之前发生的事情。
于是乎……
她想起了今天吃的外卖。
她想起了夜晚的门铃声。
她想起了梦外的徐老板。
以及站在他身边、几刀子将他捅死的黑衣男人。
……
她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更是被捆了起来。
她动了动被绑得酸痛的双手，感觉到四肢已经麻木了，这麻痛的感觉传遍了全身，脑袋更是因为被打而疼痛着，一跳、一跳的疼痛就像是血液要冲破柔软的血管，喷涌而出。
眼角余光，她看见黑夜之中有一点星火。
待认真看时，她发现那是有人在抽烟的火光。
一个人正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抽烟，在他头顶上，是一棵叶子几乎已经掉光了的树，树枝分叉着，顺着树梢看去，是没有一点星星的天空。
深蓝色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一切显得是如此孤寂，如此落寞。
从那人的身形轮廓，程雪认出了对方。
——是他。
——那个将她打晕后带过来的男人。
在晕过去的那一刻，她还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没想到居然还能再一次睁开眼睛，还能看到这清朗的夜空。
程雪咽了口唾沫，在内心盘算着该如何活着离开这里。
现在自己被绑在这后备箱里，可以说是他人的“掌中之物”，对方要杀她，易如反掌，更何况对方已经在自己面前杀了一个徐老板，手上已染鲜血，杀一个人跟杀两三个人是没有区别的，要再杀一个人，完全不是问题。
而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对方的攻击目标。
他对她的仇恨显而易见，对她的杀意昭然若揭。
此时此刻，自己双手双脚完全被绑住了，无法从后备箱逃脱，在这样天崩开局的情况下，自己要怎么才能全身而退？
这似乎是一个不可能的命题。
程雪的脑袋空白了一片，绝望，涌上心头，一种可以预示到的死亡就在自己面前，她感觉自己正朝着一个悬崖走去，万丈悬崖就在前头，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但是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任由别人推着自己，朝着那悬崖一点点靠近……
她沉默了许久，终究是打算暂时保持沉默，先不惹怒对方，如果对方真的要对自己出手，那么一定会靠近自己，至少，会带着刀靠近自己，那么自己说不定就有可乘之机，或许能反杀对方也未可知。
这么想着，程雪闭上了眼睛。
她便装睡了起来。
闭上了眼睛，她再一次沉入了黑暗中。
在这时，对方却说话了：“醒了就别装睡了。”
听到这里，程雪的眼角跳了一下。
她睁开了眼睛，看见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看向了自己。
“……你帮我绑到这里来，究竟想做什么？”
“你觉得呢？”
对方并没有着急着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不急不慢地吸了一口烟，随后，缓缓吐出了白色的烟气。
程雪沉了沉眼眸：“你想杀我。”
“对。”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因为有些事情，想跟你确认。”
“事情？”程雪微微眯起眼睛，在脑海中转了转，“你是……为了小晶的事情吧。”
黑衣男人冷哼了一声：“看来，你都记得。”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不是故意的。”
“哦？哼，继续，我记得你是最会演戏的……好歹之前是在‘魅影’当过KTV的陪酒女，多少是会知道一些骗男人的话术。”
男人抬起头，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不过，都无所谓了，那家KTV，现在也被一窝端了，和你一样肮脏的地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听到这里，程雪似乎想起了什么。
“……前几天，新闻里说魅影KTV是扫黄打黑的重点调查对象，难道，是你举报的？”
“不错，我在魅影KTV蹲了一段时间，录到了一些肮脏的东西，放在我手里也是浪费，我就匿名寄给了公安机关，正好，他们需要一些证据作为调查这个地方的由头，我的东西，可以说是给了他们一个从天而降的好处。”
程雪冷笑：“我早就不在那边工作了，你把这个地方端了也好，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黑衣男人深吸了一口，长叹了一口气：“程雪……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
“我去过你的学校，但是当时你已经搬家了，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只能以梧州市为原点，调查周围的城市，我去过许多地方……我不知道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你会在哪个角落苟活着，但我要找到你，哪怕用尽我一辈子的时间，我也要找到你。”
“你这个变态……”
“我每天都会登录你们学校的网站，我想看看上面有没有关于你的消息或者是帖子，你很谨慎，退出了班级群，也退出了校友群，以前跟你有联系的同学们也一下子断联了，你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一直找啊，找啊，估摸着你小学毕业了，我就开始留意那些中学的贴吧论坛……”
“你……”
“一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一个帖子，帖子里是一个被欺负霸凌的孩子，那孩子在放学路上，被围堵，被欺凌虐待，霸凌者拍下了施虐的视频，并耀武扬威地发在了网上，我看到了那个视频，就是这么凑巧，我看到了那个视频，我认出了视频里的那个被欺负的人，我也顺着那个视频，找到了这里。”
黑衣男人说着，看向了程雪，他的眼眸里闪烁着一丝兴奋，那兴奋被他手中的烟头的光照亮，就像是升腾自他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我终于找到了这里，陵川市，我终于找到了搬家后的落脚点……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有机会……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