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慧玲医生从心理治疗室出来的时候,她一脸凝重地看了一眼等在走廊上的女警。
“怎么样?那孩子没事吧?”
“孩子是没问题,她的心理防线很强,她说她刚才在房间里听到了一些动静,但是觉得外面有危险,就没有出去,等她出去的时候,那些大人都不在了,只有地上的尸体。”
女警微微讶异道:“她……看到尸体了还能这么冷静吗?一般的孩子不是应该吓哭了要找妈妈吗?”
慧玲摇了摇头:“每个孩子性格不一样,有的孩子受到惊吓后,会表现出来,但是有的不会。这孩子就属于后者,她会把所有的情绪都吞到肚子里面,在心里消化掉。”
“这……这样憋着不会憋出内伤吗?”
“自然是会的,这是一种内敛的自我攻击,她有一定程度上的自罪心理……就是认为自我有罪,从而通过压抑自己的情绪,使自己受到惩罚。”
“啊?她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有罪?”女警更加费解。
慧玲医生语重心长地解释“自罪心理的起因很复杂,有的是因为不和睦的家庭关系,有的是因为长期的霸凌压迫,有这种心态的人,会下意识地讨厌自己,惩罚自己,做出对自己不利的行为,如果严重发展下去,甚至会出现抑郁、自杀的情况。”
“这样……”女警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可怜,我听说她在学校里就一直被同学欺负,没想到现在又遭了这么大的罪,她还只是个三年级的孩子,这也太可怜了。”
“还好,她目前的自罪心理不是很深,我们心理医师如果能尽早介入、进行干预治疗,纠正她的认知,慢慢的就能走出这个思想误区,不过这个过程很长,而且,必须尽量减少外界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才能顺利解决这一切。”
“我明白了,我会和领导反应这个情况的……”女警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几分同情,“不过,这孩子的母亲生死未卜,父亲又一直不回家,短期内,只能我们警察局先照顾着,联系一下她的其他家人,把她送到其他家人身边,有家人陪着,应该会好一点。”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问题的。”
“嗯?”
“这孩子……你们知道这孩子的名字吗?”
“名字?”女警认真想了想,“这倒是没有,我去的时候,林夏只让我带这个孩子来医院,说带孩子看看心理医生,不要让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慧玲若有所思地看着女警:“我觉得……你最好问问看这个问题。”
看着医生这么严肃的表情,女警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直接给林夏打了个电话。
短暂的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喂?”
“林夏,我是陈曦,我在医院这儿……你知道这个孩子的名字吗?医生说最好确认一下孩子的名字。”
“额……我想想哦,她妈妈是有提到过,我有点忘记了……”
电话那头的林夏沉思了许久,女警将电话开了免提外放,让医生也能听到林夏的声音。
“对了,我想起来了,是叫……童铃。”
“童铃?”慧玲蹙眉,“你确定是叫这个名字吗?”
“对,我当时还以为是乐器的那个‘铜铃’,所以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怎么了?”
“是这样,我是平安医院心理门诊的医生,我叫王慧玲,我刚才给这孩子做了初步的心理介入,我发现这孩子有一定的自罪心理,而且,有孤僻症,自闭型的人格。”
“啊,这样……那今晚发生的事情会不会给她留下阴影?”
“影响是肯定会有的,毕竟孩子只有十岁,看到尸体多少都会对她的身心带来影响。不过,我有个情况想跟你们确认一下……说这个孩子的母亲是谁?”
“叫程雪,住在新隆公寓的全职主妇。”
慧玲医生摇头否认:“不,不是,这孩子的母亲叫李玉兰。”
闻言,女警电话那头的林夏全都愣住了。
“啊?”
“医生,你什么意思?”
慧玲表情严肃地说道:“我刚才和这个孩子谈了很久,从孩子喜欢的东西开始了解,慢慢让她放下警惕后,她跟我说,她的母亲,并不是你们认为的那个女人,而是一个叫李玉兰的女人,而她的名字,也不叫童铃,她叫……陈怡萱。”
听到这里,林夏的脑袋仿佛被撞了一下,像是有许多炸弹在她脑袋里引爆,一时间,她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她记起了那天晚上,在警局加班的时候,撞到自己的那些人。
其中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一面哭着,一面说着她家的孩子不见了。
……
【刚才你撞到的那些人,好像是丢了孩子的家长。】
【这么多个家长都丢孩子了?!】
【不是,只有一个孩子丢了,那孩子好像叫陈怡萱,来警察局报案的是她的妈妈和家里的其他亲戚。】
……
是的,那个哭泣的女人,应该就是陈怡萱的生母。
在孩子不见的那天晚上,她就来公安分局报案了,只不过,没有人将这个名字和童铃联系在一起,只不过,因为童铃身边自始至终都有一个自称孩子母亲的女人,因此他们从没有怀疑过这对母女是否真的有血缘关系。
林夏之前认为孩子姓“童”名“铃”,但在知道了程雪的“丈夫”姓“张”、叫“张昊”后,她又误以为孩子的名字叫“张童铃”,可现在看来,“童铃”或许只是一个代号,任何被她带回家的孩子,都会被这么称呼。
电话这头,女警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消息太过炸裂,让她猝不及防:“你、你说……这孩子的名字,不叫童铃?医生,你没有听错吧?会不会是孩子在撒谎啊?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调皮一点也是有的。”
慧玲摇了摇头:“不,我很肯定孩子跟我说的都是真的,她不是调皮爱开玩笑的孩子,她的戒心很重,我也是跟她谈了很久,才套出她的真话。”
电话那头的林夏追问道:“医生,你的意思是……孩子本来不愿意说出这些信息是吗?”
“是的,我认为她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包庇那个叫程雪的女人的倾向,所以在我和她谈话的时候,她的潜意识在逃避关于自己身份的话题,但是孩子终究是孩子,她的信息被我旁敲侧击出来了……”
慧玲轻声说道,她将这些沉重的事情缓缓道来。
“这孩子呢,真名叫陈怡萱,就读于春蕾小学三年五班,她的妈妈叫李玉兰,她的爸爸早年出车祸死了,她的妈妈对她并不好,一直打骂她,一有不顺心的事情就拿她出气……小怡萱从小到大都过得很压抑,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某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女人来校门口接她,喊她‘童铃’,说自己叫程雪,是小怡萱的妈妈,不由分说就把小怡萱带回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刚开始她还会哭闹,但是发现哭只会加重那个女人的愤怒,所以渐渐地,小怡萱学会安静地待在那个女人身边,只有这样才能明哲保身。”
“小怡萱呢……可以说是一个很聪明、心智早熟的孩子,她虽然害怕,但是也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畏惧的情绪,在那个女人的家里,她唤小怡萱为‘童铃’,俨然把自己当做了小怡萱的妈妈,她没有虐待过小怡萱,可却又圈禁着她,孩子的直觉告诉小怡萱,程雪家里有很多反常的地方,她不能久留,必须找个机会逃出去,只是,那些尝试大都失败了……”
“一直到有一天,程雪带着她来到了春蕾小学的门口,替她教训了一通曾经欺负她的那些同学——这可是连亲妈都没有做过的事情,从来没有人站在她这一边替她说话,从来没有人替她教训过那些霸凌她的孩子,在那一刻,小怡萱突然就没有这么讨厌程雪了,从某种程度上说,程雪是在替她‘报仇’,以另一种形式让她体会到了畸形的母爱。”
“她便开始不再那么排斥程雪,甚至到了这一刻,她还在为她说话,认为自己是她认错的孩子,才被带去她家住了几天。”
听完慧玲的一番话,林夏和陈曦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他们没有想到,这对母女竟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只是最简单的“绑架”与“被绑架”的关系,便将她们牵扯到了一起。
小怡萱没有成年人的判断能力,但她从程雪所做的事情,感觉到了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爱护,这对小怡萱来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温暖,是一种她在亲生母亲身上都没有体会过的暖意,这让她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同情,产生了感谢,甚至让她觉得或许自己能这样继续和她生活下去,成为她口中的“童铃”。
即使,她的名字,叫陈怡萱。
女警沉默了良久后,皱起眉头看向了心理咨询室:“既然孩子的身份已经查明了,我们还是要把她还给她的亲生母亲,谢谢你,王医生,我们回头会联系孩子的母亲过来接她的……”
陈曦说着,与王医生一同回到了心理咨询室,但奇怪的是,小女孩并不在这个房间里。
孩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