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熟水,姜见玥立时便想到了万方楼中如今正卖的如火如荼的紫苏熟水。说卖,其实也不大准确,因为紫苏熟水是酒楼免费提供的,只要是进酒楼吃饭的宾客,无论消费多少,都可以得到一壶。
在万方楼整改试营业期间,姜见玥去过一回,为的就是尝一尝扬名东市的紫苏熟水。紫苏饮的味道同姜见黎亲手所煮的有几分相似,但并非一模一样,算不得有多好喝,可为着这一壶免费的紫苏饮往万方楼去的宾客众多,据闻每日饭时万方楼前都会排起长队,其中原因,姜见玥也派人打听过。
百姓们私底下口耳相传,说新帝登基后头一回驾临摄政王府,喝的就是紫苏熟水,且赞不绝口,流言私下传开后,大伙儿又联想起万方楼所在的这条街又被称为“姜府街”,其背后的主人就是翊王府,也就是摄政王府,所以传闻很可能是真的,万方楼里紫苏熟水的方子很可能就是从王府里头流出来的。
新帝都爱喝的紫苏熟水究竟是个什么味道,人人都感到好奇,万方楼这才一时之间宾客如潮。
“县主想说什么?”姜见黎用桃花熟水解了渴,抬头就瞧见姜见玥一连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见玥手执茶盏,问道,“你这桃花熟水,可有说法。”
姜见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陛下没喝过。”
“那你打算一年四季都供着紫苏熟水?你可知道东市里头如今都在传些什么?”姜见玥面露担忧,“若是那些话传到陛下耳中,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让萧贞观发现姜见黎借她的名赚钱,就是八品万作园监她也别想当了。
“也不会一年四季都供,我正打算换一换。”姜见黎倒是一点也不害怕,“我有分寸,县主无需担忧。”
如今姜见黎才是万方楼的背后的主人,姜见玥也不好多言,点到为止,恰好张管事过来回禀,说楼娘子来了,姜见玥便没有再揪着紫苏熟水不放。
“楼娘子?庄子里懂医术的那位妇人?她来做什么?”姜见黎疑惑道。
“我让张管事请她来的,”姜见玥指了指姜见黎被竹刺扎破的手,“日后还是得注意些,伤了碰了及时就医,若手上落了疤,姨母发现了必然是会刨根问底的。”
姜见黎抬起被刺破的手指左右瞧了瞧,她都忘了这回事,姜见玥是好心,她也没矫情,抬手朝她一拱,“多谢县主提醒。”
勤政殿万春园里头的迎春花开得如火如荼,从极望亭四围垂下,宛若鎏金瀑布。
今日天好,碧空澄澈,阳光明媚,萧贞观下了早朝回来,远远瞧见迎春花瀑,顿时起了兴致,要宫人将桌案搬到极望亭,她想在亭子里头批阅奏疏。
极望亭坐落在离地高一丈的小土丘上,亭子不大,摆了书案后,便只能容一人在左右侍奉,因而蔺嘉鱼并未随着一道登上极望亭,而是在亭外候着。
萧贞观坐在案几后,伸长了脖子往亭下看去,只见蔺嘉鱼挺直了脊背,端端正正地如一竿青竹,矗立在亭外,眼神都不往上头飘半分,她越发满意,朝青菡勾勾手指,小声问,“前些日子让司膳司再寻些腊梅,寻到没有?”
青菡正要回禀这事儿,轻声道,“宫里头的腊梅都用光了,司膳司原想去宫外买上些,可不巧的是,宫外的腊梅都被人先一步买光了。”
“买光?”萧贞观不信,“这么大手笔,是什么人家?”
青菡也觉得奇怪,“臣不明白,腊梅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寒天里到处都是,只因天冷时百花肃杀,唯有腊梅盛开,且香气浓郁,所以寻常人家喜欢摘来做香囊,制香露,而今已经立春,天也渐渐暖了起来,再过旬月百花争奇,要什么花没有,为何偏在此时搜集腊梅?”
“许是不巧吧,”萧贞观杵着下巴幽幽叹了口气,“寻不着便算了。”
青菡说得对,春日已至,万物复苏,她不必非得盯着腊梅不放。
姜见黎有一段时日没来万方楼,金管事甫一看见她,几乎没认出来,过了好半晌才犹犹豫豫上前,“黎娘子?”
姜见黎摸着自己的脸问,“不过半月,我变化有那么大?”
金管事闻言讪笑,“黎娘子辛劳。”
听这话,姜见黎才明白姜见玥话中真正的含义,看来自己果真憔悴得有些吓人,这副样子回到王府,阿姐怕不是以为她在郊外遭了劫难。
“最近,有些忙碌,”姜见黎半个身子隐进酒楼的拐角处,背对着金管事开口,“怎么这么多人?”
“还不是您的主意好,”金管事喜笑颜开,“都是冲着紫苏熟水来的,大伙儿好奇。”
姜见黎忍不住蹙眉。
那日姜见玥语焉不详,没直接点破万方楼如今的盛况,故而她以为只是人多了些,没想到人竟这么多,难怪姜见玥担忧,的确树大招风,太过招摇了,若是被有心人刻意打探,知道万方楼背后之人其实是她,免不了会闹到萧贞观跟前,而她又不比姜见玥有爵位在身,又是萧贞观伴读,她同萧贞观之间可是一点情谊都没有,两个人只能用“冤家路窄”来形容,要是真被萧贞观知晓,指不定会想出什么法子再为难她。
金管事觉察到姜见黎面色不虞,心下顿时惴惴不安,“黎娘子,莫非小人有何处做得不对?”
“同你没干系,是我思虑不周,”姜见黎转身道,“引我去后厨。”
“是。”
后厨在酒楼后头的院子里,正中最大的那件面阔三间的屋子是制菜司,左边的侧屋面宽一间,乃面点司,面点司对面的侧屋则是制茶司。
姜见黎抬脚进了茶司,里头一少而老三名妇人正在烹茶,不用凑近了瞧,姜见黎就闻出了紫苏熟水的味道,“如今酒楼只供这一种茶水?”
金管事回道,“大部分客人都点名要紫苏熟水,偶尔也有客人加钱要旁的茶。”
姜见黎掀开装紫苏叶的竹篓瞧了瞧,金管事趁机上前,说,“马上紫苏就当季了,小人听黎娘子说过,新鲜的紫苏烹出来的茶同干紫苏叶煮出来的,味道不同,是否需要改换新鲜紫苏叶,还请黎娘子示下。”
“不必。”
“那便照黎娘子的意思,仍用干紫苏叶……”
姜见黎摇头,“今日是最后一日提供紫苏饮,明日酒楼的免费茶饮,换成别的。”
金管事一愣,“换成别的?”
“春日百花开,可取之物用之不竭。”姜见黎询问三人,“你们可会煮腊梅饮?”
三人皆摇头。
金管事不解,“腊梅,不是腊月里头开花吗?既是春日,合该用些应季……”说着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莫非是……”
姜见黎知他所想,摇头道,“若是有人问,一概不许说,”她竖起一根手指指向太极宫的方向,“免得有心人听了去。”
金管事心下一沉,“难怪娘子要更换紫苏饮,小人明白了,只是眼下腊梅早已开败,该去何处寻腊梅呢?”
“会有人将腊梅送来,”姜见黎叮嘱,“腊梅饮只上半个月,半个月后,换成春茶。”
“是。”
姜见黎留下了腊梅饮的方子,又去了面点司。
“七娘近日如何?”她问。
提起宁七娘,金管事顿时咧开了嘴,“做面点的大师傅说,七娘有天赋,又肯下功夫,就是做得少了,无甚经验,如今正跟着师傅学调馅,只是这两日她告假,黎娘子若想亲自考校她的手艺,怕是不巧了。”
“告假?”姜见黎脚下一顿,“可是家中有事?”
“应是有事,那日她阿姐唤她回去时有些着急,小人倒是问了她几句,她不愿意讲,小人也就没追问。”
“嗯。”姜见黎看了面点司又去制菜司瞧了一圈,而后才离去。
离开了万方楼后,姜见黎并未直接回王府,而是循着宁七娘契书上留下的住址找去了她家。
宁家在南面靠近城门的通和坊,通和坊里头鱼龙混杂,人口稠密,姜见黎在坊里七绕八绕,才找到了雨门巷。
雨门巷一百八十二号,应当就是她眼前这一处宅院。
姜见黎抬起手,正欲敲门,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之声,敲门的手立刻停顿住。侧耳仔细分辨,声音尖锐,不似宁七娘。
“阿娘!”
这一道声音低沉沙哑,听着像男声,但是姜见黎却分辨出来,是宁七娘。
宁家,发生了什么?
正犹豫要不要敲门,门却从里头被打开了,紧接着一道灰色的背影从她身旁闪过,差点同她直接撞上,等到她反应过来,定睛看去,却不见了人影。
“阿娘!”
又有一道人影冲出来,有了前车之鉴,姜见黎及时让出道路,哪知口唤阿娘冲出来的人在路过她身边时抬头看了一眼,而后就停下了。
“黎娘子?”宁七娘先是疑惑,继而局促地看了一眼身后,她背后,吵嚷怒骂声不绝于耳。
“来得不巧,你家中有事?”
宁七娘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一男人挤到了一旁,男人堵住门时还不忘挥了宁七娘一巴掌,“什么人站在门外头鬼鬼祟……”
最后一个字在他瞧见姜见黎的衣着后,被他自己吞了下去。
姜见黎拧眉,眼前的情形她是何其熟悉。
从前也有人打骂她,然后又一次在打骂她时,被误入村中瞧着就身份不凡的人撞上了,所以那一日她挨的打只起了个头就戛然而止。
后来她又遇上了那一日的人,如她所愿,如她所求,她被带走,再也没回过那里。
姜见黎望向宁七娘,宁七娘终是与她不同,宁七娘的眼中是麻木,是无奈的顺从,而她,她是只要有了哪怕一线机会,都会不择手段地抓住,她绝不会屈服,绝不会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