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马日,萧九瑜早早地来到御宿殿,对萧贞观千叮万嘱,“今日赛马由陛下开场,当着各邦使臣的面,陛下万不能露怯。”
萧贞观从青菡手中接过净帕覆在脸上,及时遮盖住了面上下意识流露出的不情不愿,瓮声瓮气地答应道,“好,阿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萧九瑜闻言不自觉蹙眉,她早就感觉到萧贞观对她的态度不同从前.萧贞观对她不仅不像从前那般一见面就想粘着她,有时候二人目光对上时,还会目光闪烁,刻意躲避,原先她以为是因着登基大典给累的,眼下想来,怕是没那么简单。
她的妹妹已经不止是她的妹妹了,还是大晋的天子。
萧九瑜不大愿意拿帝王心术去揣测萧贞观的心思,尽管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教授她帝王术,也迫切地希望她尽管掌握她所传授的东西,可她还是觉得,哪怕改了名字,萧贞观也依然是她那个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妹妹萧九珞。
许是萧九瑜目光中的探究之色过于明显,萧贞观隔着净帕都感觉都到了那道似要将她的盯穿的目光,在这道目光的逼视下,萧贞观的脑中不自觉闪现出她今日要做的事,拿下净帕的动作便显得有几分心虚。
“阿姐,真的无事吗?”萧贞观故意这般询问,“我,朕不擅骑术,朕怕……”
萧贞观害怕的神色同儿时一模一样,萧九瑜松了口气,萧贞观才登基多久,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就养成帝心多疑的毛病,定是她自己想多了。
“陛下无需紧张,臣都为陛下安排好了,一会儿陛下上场开赛,就骑那打头的栗褐马,绝不会出现意外。”担心萧贞观不信,萧九瑜又补充道,“那马是太仆寺加急训好的,陛下可安心。”
萧贞观点了点头,“阿姐办事,朕自然是安心的,”说着,又状似无意地问,“对了,阿姐,怎么未曾看到姜娘子?朕不是令她今日也参加赛马吗?”
“阿黎一早便去御狩苑了吧,”萧九瑜想了想,还是提前给萧贞观漏了个底,“陛下,阿黎虽会骑马,但是骑术未必及得上各邦那些在马背上长大的使臣,若是她辜负了陛下厚望,陛下可不能怪罪于她。”
“朕怎么会怪罪她,”萧贞观镇定自若地笑了笑,“朕从前与姜娘子之间有些误会,让她参加赛马,也是想要借机请她来上林苑,私底下同她解开误会,阿姐放心,朕绝不会因为她拿不到好的名次而责怪她。”
萧九瑜顿时放了心,“时间差不多了,陛下该启程前往御狩苑了。”
青菡原想请萧贞观用早膳,听见摄政王这样说,一时之间进退两难,萧贞观浑不在意地从食案上捡起了一块酥饼,对萧九瑜道,“是朕起晚了,阿姐可别怪他们,反正朕也不饿,这就走吧。”
御狩苑是大晋历代天子狩猎之地,虽名为苑,但此处有山有林有水还有原,这些山林水原之间放养着许多兽、禽,今日天子驾临,为了防止山林中的野物冲撞圣架,宫人早早地就将用来赛马的照日原给围了起来。
天子出行,禁卫开道。
姜见黎远远瞧见左右千牛卫训练有素地列队走来,便知是萧贞观到了。
千牛卫率先进入照日原,而后将赛马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待他们站定,萧贞观才在摄政王的陪同下出现,霎时,文武百官,各邦使臣纷纷向帝行礼,山呼万岁。
萧贞观登上看台,抬了抬手,“平身。”
今日参加赛马的人不少,有京中显贵之家的小辈,也有年轻一些的朝臣,还有许多来自外邦的使臣,眼下他们都聚集在跑马场的入口,等待萧贞观骑马开赛后再行入场。
“谢陛下。”姜见黎混在人群中起身,起身抬手的时候,她蓦然觉得看台上有人在看她,凭借直觉回望过去,却发现那道目光早就消失不见了。
姜见黎心下莫名升起一股不安,她能觉察到那道目光并不算友善,会是谁呢?
是萧贞观吗?
“阿黎,你怎么了?”姜见玥站在距离姜见黎不远处,瞥见姜见黎的神色不对劲,便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瞧着你的脸色不好。”
姜见黎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无事,多谢县主关心。”
姜见玥对姜见黎的抗拒之态恍若未觉,自顾自道,“阿黎,你可知如何才能辨别出一匹马是不是好马?”
今日赛马为显公平,所用马匹皆为上林苑提供,开赛前参赛者会有一炷香的时间挑选自己在赛中所要乘的马匹。
这些马大部分都是上林苑所饲养的,只有一小部分是于施所进贡的西南马。西南马作为大晋军队至关重要的军需之一,惯常都是配给中央禁卫以及镇守边疆的府军使用,便是王公显贵也显少能得到一匹,因而大部分人都没怎么见过。今日所用的马都是皇家御马,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上品,西南马同这些马混杂在一起,不懂行的根本看不出其中门道。
“哦?县主有何高见?”姜见黎总算对姜见玥的话提起了点微末的兴趣。
“想要找出日行千里的好马,得先将长得‘三羸五驽’的马剔除,再看其它。”
时间紧迫,萧贞观已经下了高台往场中走来,姜见玥便加快了说道,“所谓‘三羸’指的是头大脖子短,脊背细腹部大,腿骨细马蹄大,所谓‘五驽’则是说头长得大耳朵不够竖挺,脖子长而不弯,四肢上短下长,腰部大胸却短,还有就是盆骨浅股骨薄。”【1】
姜见黎若有所思,“所以呢?”
萧贞观已经入了场,正往场中那匹用来开赛的西南马走去,一边走,目光还一边往赛场的入口处瞥,瞥见姜见黎与姜见玥凑得很近,原本流畅的步子不易察觉地一顿。
姜见玥以为姜见黎听不懂,只能点拨得更直白些,“你别看有些马长得好看,又高又壮的,其实双眸黯淡,根本就跑不稳当,”话说成这样,就差直接伸手指给姜见黎看了,可姜见黎的面上依旧茫然得很。
不远处,萧贞观利落地翻身上马,手执缰绳,驱动马匹在场中小跑起来,周围传来一片叫好之声。
“你看陛下所骑的栗褐色马,马肩上长着一撮黄中带黑的毛,这就是好马。”姜见玥格外郑重地望向姜见黎,“这场赛马的名次并不重要,马跑得稳当才是重中之重,你可记住了。”
姜见黎偏过头去,目光落在喜形于色的萧贞观身上,说出口的话依旧还是淡淡的,“知道了,多谢县主倾囊相授。”
姜见玥还想多说些什么,结果铜罄声响起,大伙儿纷纷往马群处走去,为了不让她看中的马被旁人捷足先登,她只好留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跟随人群往马厩走去。
姜见黎慢悠悠地落在后头,她对自己的骑术心知肚明,想要在赛场上同习过六艺的贵族子弟乃至生长于马背之上的西域使臣一较高下,这根本不可能,何况,即便她精于骑术,今日也断然不能赢,因为萧贞观根本就不想让她赢,萧贞观让她参赛,不过是想看着她当众丢人罢了。
丢人就丢人吧,她已经找到了蹊径,今日这风头不出也罢。
赛场选马,先到先得,姜见黎故意落在后头,看得萧贞观格外心急。
萧九瑜瞧见了,笑问道,“阿黎都不急,陛下怎么这般急切?”
萧贞观急忙移开了目光,口是心非道,“谁说朕急了。”
“陛下莫不是怕阿黎走得慢了选不到好马?”萧九瑜不得不再次提醒萧贞观,“陛下,臣早就同陛下说过了,阿黎不擅骑术,所以骑什么马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陛下这般心急,莫不是还对她抱有期望?”
才不是呢,她是怕姜见黎去的迟了,迟则生变。
“哪里,朕,”萧贞观望见姜见玥已经选好了马,灵机一动道,“姜娘子毕竟是姓姜的,她既姓姜,也不能输得太惨,辱没了翊王府的门楣,毕竟今日许多西域使臣都在,他们可都是听着当年姜大将军八进八出的传说长大的。”
“原来陛下这般用心良苦。”萧九瑜调笑道,“那臣只能祈求阿黎今日的运气能够好些了。”
轮到姜见黎选马时,马匹早已所剩无几,她将余下的马一一看过,指着其中又高又壮的那匹道,“就它了。”
负责看管马匹的马吏将姜见黎选中的马牵出来交到她手中,姜见黎低头瞧了瞧,觉得姜见玥言过其实。
还说这马双目无神,她瞧着倒还好嘛,她一动,这马的眼珠子就跟随她的动作提溜提溜地转,还挺机灵。
反正也没想拿第一,能跑得动,且不是眼盲就行。
参加赛马的六十人依照抽签结果被分成了六组,每组十人,组内夺得第一的再组成一组,决出最后的名次,姜见玥被分在第一组,而姜见黎,则在最后一组。
没轮到她上场时,她就在场外观看。
饶是她不喜欢姜见玥,也必须承认,姜见玥的骑术实在是好,跑起马来并不像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府贵女,而像个征战沙场的女将。
如此一想,有些可惜啊。
姜见玥生在了太平盛世,无甚机会上战场打仗,只能埋头书册苦读,来日入朝当个文官慢慢熬资历,若是生在延和一朝亦或是永嘉一朝,她说不准能凭借战功得到封赏。
这般想着,第一组已然决出了胜负。
毫无悬念,姜见玥以领先半圈的成绩夺得了组内第一。
接下来的四组里,有两组是西域使臣夺得了第一,很快就轮到了最后一组上场。
姜见黎整理了一番腕上的臂缚,牵起缰绳,翻身上马,她拍了拍马脖子,低声道,“只要不是最后一名就成,其他的你随意。”
骑马路过姜见玥面前时,她好奇地低头看去,想瞧一瞧姜见玥脸上的神色,果不其然,姜见玥的脸色不大好。
“你怎么选它?”姜见玥忍不住无声道。
姜见黎读懂了她的口型,却装作不明所以,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姜见玥的脸色“唰”一下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