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一刻不停的轱辘着，木车上躺着两个人，浑身血污，杨泉大喘着气狂奔在林子里。

柴道煌看到远处人影的时候就跑了出来。

“柴兄！”杨泉什么都顾不上，车停下来的同时他因为竭尽了力气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柴道煌和孟婉君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扶了起来。

“杨兄，发生什么事了，他们是……”

杨泉站起来：“是我弟弟，那该死的成林……”杨泉咬着牙，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了一起。

柴道煌皱着眉头，屋里面跑出来几个男人把躺在车上的两人背了回去。

孟婉君一眼就看了出来，过去摸了摸阿才的手和胳膊。

果然。

“他的手筋和脚筋都被挑断了。”

所有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接着她又去看了杨林，杨林浑身上下已经没有活人的样子，孟婉君颤抖着去探鼻息，好在还没断气才松了一口气。

魏燕自从看到这两个将死未死的人进来的时候就露出了害怕的神情，这会儿缩在魏乞丐的怀里还发着抖。

柴道煌看见了，过去摸了摸魏燕的头，问怎么了。

“我见过他们。”

“嗯？”

“那日来寺庙的就是他们。”

柴道煌一愣，转头看孟婉君，孟婉君没说话，算是默认。

两人伤势过重，寺庙里现在唯一暖和的地方就是石像后面的小隔间，众人默契的腾出了那里，让两位养伤。

人间天短，柴道煌感觉自己眨一下眼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晚上的寺庙静悄悄的，只有火星劈里啪啦四溅的声音，杨泉一直在给两人敷脸，火堆上的热水一直在沸腾，被染红了就换。

柴道煌想用灵力救两人，但神不能插手凡人生死，更何况孟婉君这个冥神也在。

结果他没有来得及做的事孟婉君却做了。

在杨泉出去重新换新水的时候，孟婉君手搭在杨林的手腕上，灵力从指间散出布满了全身，柴道煌瞪大了眼睛：“你……”

“怎么了？掌管凡人生死不就是我的职责吗？”

柴道煌知道她这是为了安慰他故意偷换概念，作为神，随意篡改凡人既定的命运本就是犯了大忌，柴道煌猛然反应过来，他早就犯忌了，其实也不在乎这一条。

他坐端正，把手同样搭在了阿才的手腕上，孟婉君轻笑了下没说话。

雨早就停了，杨泉就在附近的河里舀水，路程不短，回来时在火光下竟然看到了两个本来面色苍白的人脸上竟然有了血色，他心下一紧，狂喜到差点扔了手上的陶罐。

杨林和阿才的呼吸都逐渐平稳了下来，杨泉又拿热毛巾给两人擦了擦脸，再抬头时，孟婉君枕着柴道煌的肩膀，两人已经睡着了。

*

四月清明，天气湿润了起来，他们种下的东西都已经长了苗，所有人都高兴。

他们这一伙人已经不再是秘密了，曾经的破庙屹然是一座面积广大的寨子，一个多月，男人们昼夜不停的修建，曾经沿街乞讨的乞丐们不用再挨饿受冻。

但柴道煌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他需要出去再换银子，城西已经不能再去了，现在能去的只有城东了。

这天他起了个大清早，但孟婉君比他还早。

“婉君！”

柴道煌跑到看苗的孟婉君旁边，跟着一起蹲下，羞赧的牵起人的手道：“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去集市上转转？”

孟婉君愣：“集市？”

她自从来了人间，还没有上过街，柴道煌和杨泉的肖像贴满大街小巷，稍有不慎他们就会有危险。

柴道煌自然知道她的担心，笑着说：“放心，我们去城东，那里是安全的，魏云说了，城东的县令不苛刻，民生有治，就是来回有点远。”魏云便是魏家长子，他们安定下来后，杨林就和阿才把魏家娘俩接了过来。

孟婉君还是有些犹豫，姑娘总要细心些，柴道煌直接拉起人：“没事，走吧，我……算了，到了再跟你说。”

距离远其实对于柴道煌和孟婉君不是难事，但他们到人间许久都不怎么用灵力，能不用就不用，一来为了隐藏身份，怕不小心被人给偷看到，二来用灵力的地方也不多，大部分事情人力就可以解决。

柴道煌本想用法术直接到城门口，但孟婉君说既然出来了，还是想走走，两人便慢悠悠的走着，她带着幂蓠。

林子幽深，但走着舒服。

“你说假如哪天天宫派人下来抓我们怎么办？”孟婉君突然道。

“要是派人来抓我们，我就说是我要挟了你，如果你们想要冥神好好回去，就放了我，然后……”柴道煌停了下来。

孟婉君侧头，隔着帏纱看他：“然后……”

“然后我就带你私奔。”

四周的虫鸣声都隐匿下来，孟婉君停了下来，柴道煌心如鼓雷，他不怎么会说好听的话，只会竭尽自己所能说着自己想要实现的事情，是对对方的保证，也是给自己一剂安心。

他转头看着幂蓠后的清秀的脸，不自觉的就抬手掀起了那一片薄薄的帏纱，两人相牵的手愈握愈紧，薄唇相触即离，孟婉君慌张的抬起手放下了被柴道煌掀起搁在帽子上的帏纱，就转身拉着人走：“快走吧。”

柴道煌感觉自己刚刚好像喝了一整罐蜜，心里也滋着甜。

*

杨林提着壶在给地浇水，阿才就盘腿坐在空地上一只手支着下巴看他，杨泉则在另一块地上当看不见。

杨林嘴上忍着笑，终于忍不住了，转头朝阿才道：“行了，你别偷懒了，大哥那边还需要人帮忙，你快去吧。”

杨泉听见了，头猛地就抬起来：“不需要，我能搞定。”说完他同手同脚的就离开了。

四周没人了，阿才才起身走在杨林的面前，他比杨林要高一些，两人样貌也都俊着，站在一处也是风景。

那日两人被柴道煌和孟婉君救了之后便一直留在这里，和杨泉说了这十几年来发生的种种事。

在杨林被成林父子掳走的第三年，阿才来了，但不一样的是，阿才不是掳来的，是自己跟着成林回来的，杨家不是什么富贵之家，杨林从小就营养不良，那个时候身形娇小，连县令府的下人都经常欺负他。

但自从阿才来了，他的生活变的好了起来，他不再被人欺负，是他的饭也没人和他抢。

他问过阿才为什么对他那么好，阿才只是说，感觉自己很像自己的弟弟，慢慢的，这份好就变了味，好像两人都慢慢的意识到，自己不是他的弟弟，对方也不是自己再也见不到的亲人，但感情是可以刻进血肉的。

当中间的那份玻璃纸没有了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割不断，斩不尽的那颗滚烫的心。

阿才要保杨林，但杨林已经半死不活了，成林又怎么会容忍不听自己话的狗在眼前，当时魏乞丐只是挡了他的路，他就要连坐所有的乞丐，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阿才只要站在杨林一边，那他就不可能好过。

他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两人被扔出了门。

终于，他们一样了，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丧家犬了。

这个时候的两人还都没有向彼此坦诉彼此的心意，在鬼门关回来之后，是杨林，颤颤巍巍的捧起阿才那只为了护着自己而伤痕累累的手，吻了上去。

携手从泥潭里淌出来的人，要一起互相牵扯，做出淤泥不染的莲。[1]

杨泉活了二十多年还并未娶妻，他顾不得，但没想到却先有了弟胥。

大抵是为了弥补这十几年，这份说不尽道不明的关系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接受了。

杨林被阿才看的心跳的有些快，也到正午时分了，有些热，他抬起头本想告诉人能不能别看了，结果刚抬起头嘴唇就被人袭击了，他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抬手就想捂住嘴，但阿才手机眼快又握住了人的手，一本正经的说：“手上有泥。”

杨林看他烦，咬了咬嘴唇转头就走，阿才亦步亦趋的跟上：“怎么了？生气了？”

快到屋门的时候前面的人突然停下，后面的人如愿以偿的撞了上来，手又不安分的贴在了腰上：“嗯？”

他们现在的寨子现在已经很大了，一人一间屋子都足够宽敞，但他俩，住一间。

杨林不进屋子，阿才就自己越过他推开门，但对方也不动。

“哟，真生气了？”

杨林瞪了他一眼。

阿才沉默半晌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哎，这才多久呀，夫人就腻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谁是你夫人。”

阿才不说话，眼睛盯着某处，想咬上去，但还没等他这么做，对方就先上来了，杨林稍稍抬头碰了一下阿才的唇，两人中间的火就被点燃了，阿才将人拉过转了个身两人就一道进了屋，关了门。

他们日日都在亲吻，在无人的石块后，在不用干活的时候，但总是亲不够，从地上亲到床上，还是不够。

阿才稍稍撑起身，呵着气道：“夫人这是不想吃饭了？”

这回不躲着了，杨林抬手搂着了人的脖颈，也学着样子呵着气道：“是你先要惹我的，我能怎么办。”

阿才面露难色，装作思考的样子：“那怎么办呢……”靠近了些又道，“那只能为夫来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