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
赵栩挥别一众人和月千里,踏着醉醺醺的步伐往家走去,他乔装打扮的朴素,还贴了象征着成熟与威严的胡子在下巴上,撕下来随手丢掉时,想起自己父亲对他严词厉色让他回去关禁闭的模样又是一阵牙痒痒,抱怨道:“我幼稚、我没本事、我丢脸……反正我在他眼里什么都做不好,大不了一直如此当他眼里扶不上墙的烂泥便是。”
说着说着,赵栩又是想哭了,只是堂堂男子汉,岂可随随便便就掉眼泪,他靠着墙,左右看看,见没人,悄悄用袖子摸了摸眼睛,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只是还才起了个头。
“赵公子。”
这声音宛如叫魂一般的在他身后突然叫了一声,赵栩吓的差点跌坐在地,连忙用袖子擦擦脸朝着空无一人的巷子中气不足的喊道:“谁呀?谁叫我!”
先是从黑暗处走出来一个穿着荷叶绿的衣裳,带着银镯子的高挑姑娘来,脸带面纱,只露出来一双柳叶眉和下面的一双高傲的眼来,对方冲他随便行了一礼,似乎有些不快,道:“我家小姐有事相求。”
赵栩看她不是女鬼,堪堪站稳觉得此话实在是莫名其妙,不客气的问:“你家小姐是谁?在此处叫住我干什么,孤男寡女,若是被人瞧见了该如何说?”
“深夜拦路并非我此意。”
这声音像是突然在赵栩心头化开了一捧雪,宛如银铃轻响,只见那绿衣姑娘有些沉默的让开了身,语气似怨非怨,倒像撒娇道:“小姐,你何须怎么快出来,我一人就能解决。”
那声音说:“我怕你吓到赵公子了。”
月光轻如薄雾袭身,将关微宁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她也带着素白面纱,穿着一身绿柳长裙,细腰不堪一握,美目流转,兀自带的赵栩心神俱动。
关微宁双手放在身侧,对着赵栩盈盈行了一个姿态及其低的见面礼,这动作赵栩见了如此多人做,却从未看过哪一个女子做的比她还风姿绰约,气质淡雅,看得他吞了吞口水,有些不好意思。
赵栩道:“可是关小姐?”
关微宁道:“正是,我知深夜打扰赵公子不妥,但素来听闻赵公子心地善良,内心赤诚,待人真心,今夜来此,实在是走投无路,恳请赵公子施以援手,救我一命......”
一字一句,镇定自若分毫不乱,赵栩忽然想,关微宁如若同样是个男子,恐怕不知道要比自己出色多少。
*
赵栩说完,从短暂的回忆里抽身对他们道:“我猜,这个男子恐怕倾心关微宁已久,连她的贴身侍女雀枝与此人谈话之间及其熟络,就是不知道关微宁自己是否知晓。”
月千里眼中闪过一道光:“她定然知晓,否则为何要逃婚!”
江不夜:“你是说她正是为此逃婚?”
月千里:“恐怕是,这雀枝同此人说到以后下半辈子恐怕不会再见,加上她亦知关微宁决意逃婚,如果只是她一人逃跑,何必说出那样的话来,她是知道,关微宁逃婚以后,想要一同浪迹天涯的另一个人,便是此人。”
他捋了一遍事情的逻辑道:“按照这样看来,关微宁找上你,一是想要躲避关闫将她许给徐尧,二是想要借机逃脱关家同人私奔,关微宁定然不止与你说,肯定也会同关闫说要与你成亲,所以你爹上门为你提亲,关闫才敢狮子大开口对你爹要胭城地产,只是他对徐尧恐怕试图交代不成反被打出们来,便只好指示关骞去先随意抓了个替代品交差。”
江不夜道:“不对,江渔儿眼盲耳盲,徐尧不说难以满意,还尚且不知关赵二家结亲之事。”
月千里若有所思:“关骞死了,关闫被打成重伤,徐尧尚且毫无动静……更像是出了什么纰漏。”
赵栩忽然啊了一声,喊道:“我方才一直想不起来此人叫什么名字。”
两人看向他异口同声问:“叫什么?”
赵栩见他两人如此默契,说出口的话卡了一下才道:“我想起来,当时雀枝喊他说‘薛公子’。”
月千里讶然:“薛公子?”
赵栩见他惊讶,不解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江不夜念出那个名字:“薛公子,薛执要。”
“昨夜大婚之后,与关骞、雀枝、关微宁全部齐齐消失在赵府,从未有人一睹其真容。”月千里站起身来,“你在此专心养病,我们去找丁管家,他曾说有两个侍女见过此人模样,我们可以找人画下来。”
赵栩立刻拉住他的袖子,神色郁郁:“千里,你这就走了?”
月千里拍拍他的肩,安抚道:“早日找到关微宁,才知道你究竟被何人所伤。”
赵栩闷闷不乐:“我也想同你们一起去。”
他悄悄看了一眼江不夜的脸,随后又低下头去,声音细若蚊吟,只有月千里听清了他竟然是在抱怨:“你有新玩伴了,肯定就抛下我了。”
月千里失笑,信誓旦旦低声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保证道:“绝无可能,你绝对是我在芙蕖镇最好的朋友,等事情解决,我们再去常乐赌坊,把以前输去的钱都赢回来。”
赵栩眼睛亮起来,连连应好,引得江不夜侧目而视。
赵栩最后恋恋不舍的目送他们出了门。
等走出去半晌路,他才问月千里:“赵栩此人,一直如此粘你?”
月千里歪头想了想:“唔,还好吧,我们从小便认识,他应该是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
江不夜听见其中几个字眼皱了一下眉,很快又松开,声音平淡无波,语调清晰:“我觉得他不是把你当朋友。”
月千里:?
江不夜的衣摆微动,从他身边往前走远:“更像娘亲。”
月千里眉梢高高吊起:“小叶儿!”
两人先去找丁管家,却被下人告知丁管家、赵靖、杜浮越、百晓生和几个大夫现在都在昏迷不醒的关闫所在的东乡园。
东乡园内。
赵靖面色黑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破觉头痛的揉了揉额角:“治不好了?”
周大夫也是连轴转了好几天,见其他人都摇头,叹了一口气:“五脏俱碎,双腿亦断,鼻梁粉碎更是无法呼吸,撑到此时,已是奇迹,最多再活三个时辰,恐怕就……”
赵靖挥手道:“我知道了,麻烦你们了,我已经通知关家人来将关闫带走,不知是何情况,一直未有人来,如今他却快死在我赵家府邸了,终归不好。”
月千里和江不夜匆匆赶来,听见赵靖说这话,便是吃了一惊,赵靖见他们来了,不知为何心中舒畅了点:“千里……你同栩儿说的如何了?”
月千里便一五一十的说了个干干净净,赵靖听到他说并无大碍,只是磕伤了脑子混乱了片刻,沉默半晌,还是道:“那就好。”
见他神色沉冷,月千里又说了一些好话,便追问道方才是何意思。
赵靖说:“关闫快死了。”
月千里噎了片刻:“……可否看出来是什么人伤的他?”
“杜浮越和百晓生已经进去看了。”
说完,从门里迈出来一直靴子,杜浮越和百晓生先后出来,脸色俱是不好看,杜浮越是一脸愤慨,百晓生则是念念有词。
杜浮越看见他们,当下轻斥,似乎是极为痛恨:“不知是何人,手段竟然如此残忍狠毒,说是邪魔外道都不为过!”
月千里不知关闫究竟是何模样,听他这样一说,愈发想进去看看,被关不夜用剑拦住:“……不必去看。”
月千里偏过头去:“你看过了?”
江不夜嗯了一声,简评道:“未见全貌,但已感不适。”
那双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成诡异的形状,一张脸更是惨不忍睹,况且身体上大大小小竟然不知是因为什么皮肤溃烂,只能听见细弱至极的嗬嗬声,竟是话也不能说,月千里若是见到,不说吐出来,少说脸色也要吓白几分,胃里泛起酸水。
百晓生在旁摇着折扇道:“可悲可叹,可悲可叹,实在是可悲可叹,好歹是一家家主,变成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本以为只能做轮椅度过下半生,此刻竟是濒危垂死,连下一刻能不能活都不知道,实在是可怕……这究竟是对本人有多大仇多大怨,才敢下如此狠手。”
月千里问百晓生:“可能看出些什么施暴者的痕迹来?”
杜浮越道:“此人想必是恨极了关闫,他又是在婚宴混乱时被人打成如此,恐怕与关闫相识或积怨已久,但是有一处很奇怪。”
百晓生接话:他身上有个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焦黑的掌印,非要说,此乃杜兄流火山庄门下[坠流火]使用时才会留在人身上的印记。”
月千里扬眉。
杜浮越道:“极有可能是栽赃嫁祸,众人皆知赵师兄曾在流火山庄门下修行过几年,如若是关闫带着这印记死去,恐怕极容易被人说成是赵师兄为子泄恨,借机报复。”
赵靖拳头捏的咔咔作响:“可恶至极……我已多年不使[坠流火],你们未来之前,这芙蕖镇上,确实亦只有我一人会[坠流火]。”
百晓生同杜浮越又道:“这附近,刚好来了一个。”
杜浮越:“就是昨日我同师兄提起过的那个人,徐尧的儿子,徐般。我同百晓生有猜测,怀疑上次那‘千面三生君’,或许是徐般所扮。”
月千里立刻追问:“为何有此推测?”
百晓生道:“实不相瞒,今日因为……我与杜兄晌午特意暗中前去徐尧府前打探了一下,得知徐般今日对手底下的几个侍女称病,不允许任何人进他的房间,极其蹊跷。”
月千里见江不夜没反应,戳戳他:“你怎么看?”
江不夜不动声色,将涌起来的心思压下:“今早我去徐尧府中,确实未曾听到所说会武功的徐般。”
赵靖:“与其在这里怀疑揣测,不如明天就上门一探虚实。”
月千里觉得有道理。
他也倒想看看,这个敢大胆子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冒充千面三生君的人究竟是何真容,只是他还没忘记前来的正事,对一旁的丁管家道说明来龙去脉,让那据说见过关骞两人的侍女跟画师说好相貌,为其画一幅画像。
丁管家道:“好,我立刻下去找人去画。”
赵靖一锤定音:“明日午时,徐尧府前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