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蒙尼兹站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
他紧紧抿着唇，一双变成细线模样的绿色竖瞳扩宽又缩窄，反复好几次后才默默转身走了出去。
——而且还轻手轻脚地关好了门。
莫瑞斯是真的睡着了，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入睡那么快，第二天被感觉到有光照到脸上的时候，他刚掀开眼皮，视线都还没聚焦就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他几乎是慌乱地往后缩，直到背抵在床头的软垫上时才清醒过来。
他前一晚做了个太长太长的噩梦，昨晚睡觉的时候就不敢把窗帘全拉上，结果早上阳光就从那条缝隙里照进来了。
莫瑞斯深深吸进一口气，憋到脸色涨红、胸腔隐隐作痛才吐出。
他拍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清醒点，这是在首都星。”
这里是首都星，BRF779的首都星。
不是那个潮湿寒冷、一年到头都看不到一次阳光的无终星系。
梳洗室的镜子前，莫瑞斯看着镜中的镜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
无终星系，没有终点、没有结束，永远只是一片黑暗的地方，谁能想到，那里的黑暗其实是种蕴含超常能量的能量体呢？
而雄虫的眼睛，在那里是撑不了多久的。
莫瑞斯打理好自己就下了楼，走到半路就闻到一股浓郁的奶香沿着楼梯盘旋而上。
他走到料理台旁边坐下，看到桌上那碗新鲜的莓果沙拉时挑了挑眉。
沙拉碗旁边放着一个二十厘米高的罐子，看不到里面的东西，他打开闻了闻，只辨认出那里面装的是蜜。
莫瑞斯没太在意，晃了晃瓶子就往碗里倒，然而在看到蜜浆呈现出金琥珀一般的颜色时，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是芬尼果蜜！
一克就价值一亿星币的芬尼果蜜！
莫瑞斯立刻转头看向厨房内的身影，眉渐渐拧紧。
几秒后，他松了气，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按照自己的喜好往碗里又倒了好几十个亿。
芬尼果蜜的香味非常独特，必须要同时用味觉和嗅觉才能感受出来，莫瑞斯感受着味蕾传来的欢呼，惬意地哼唧了一声。
厨房里有阵阵香甜的气味飘出来，有轻微的厨具碰撞声偶尔响起，让莫瑞斯一下子就回想起了上辈子最后的那段时光。
那个时候，他的眼球连同眼眶周围的皮肤全被黑暗腐蚀了，达蒙尼兹就刻意把每一个举动都弄得很大声，几乎是做一个动作就和他报备一句。
“雄主，我要切开这颗果子了，它熟过头了，切下去可能会溅出来。”
“雄主，我要拿勺子舀一点砂盐，砂盐颗粒不均匀，太大颗的或许会掉回罐子里去。”
“雄主......”
莫瑞斯一开始觉得怕，失去了视力、皮肉溃烂有谁不怕呢？
他本来就害怕崩溃着，但达蒙尼兹却一直说个不停，就好像要把前面几辈子都没说过的话全说出来一样，让莫瑞斯烦得快要炸了。
他控制不住地朝达蒙尼兹发脾气，发完脾气又哭，哭完了又和达蒙尼兹说对不起。
而达蒙尼兹只会抱着他，一遍又一遍说没关系。
于是所有的情绪就全部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片宁静。
莫瑞斯咀嚼着嘴里沾了果蜜的浆果，在感受到那股馥郁芳香下隐藏的一丝莓果酸味时眯起了眼睛。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瞥了一眼达蒙尼兹的脖颈。
果然，又红了。
莫瑞斯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是麻烦的家伙。
那天晚上达蒙尼兹闯进莫瑞斯房间里的事两人都默契地没去提，而莫瑞斯也没有去追问对方关于芬尼果蜜的事。
一切好像变得前所未有的和谐，但莫瑞斯却总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因为这辈子莫瑞斯刻意疏远了林·安的缘故，莫瑞斯也不可能再像曾经那样能有好友倾诉，他不想出门，不想和雄虫们聚会，只能把时间大把大把地花在星网上。
他当然不可能在星网上找到想要的答案，于是到了后面就变成毫无目的地在全息环境中闲逛。
不过逛着逛着他倒是知道了不少其他的事，就比如现在。
“真的假的！？这也太快了吧？”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着林·安殿下抱着蛋下了飞行器！肯定是枚雄虫蛋！”
“好羡慕。”
说羡慕的那只雌虫还朝周围的用户展示了一个“哭泣”的表情，莫瑞斯认出了对方的ID，就是当年在星网留言中说，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挤进林·安匹配名单中的那只雌虫。
旁边的几个雌虫用户又自然而然说起林·安雌侍的事情来，彼此都跃跃欲试。
此时距离在BRF779星系边缘发现S级雄虫林·安这件事也才过了两年，虽然林·安曾和其匹配候选说过，他此生只会娶一只雌虫，但这会儿大家其实都不怎么相信。
雄虫嘛，怎么可能？
但莫瑞斯知道，林·安的每一世都做到了。
莫瑞斯听着他们说着关于那枚虫蛋的事，听着他们说着林·安和他的雌君很恩爱，莫瑞斯靠在树干上，仰头去看天边的流云。
这样就好。
听到那些雌虫开始讨论要怎么获得林·安的芳心了，莫瑞斯就不打算再继续听下去。
他看了看时间，准备退出去休息休息。
星网上的全息环境分为绝对安全区域和探索区域，对于雄虫来说，要是开启了全息环境的情况下，最好就去绝对安全区域再脱离星网。
毕竟这玩意儿直接连着大脑，要是在退出中途受到重击，虽然不至于受伤，但也会引起头痛眩晕之类的症状，会很难受。
这也是星网里极力推崇雄虫特权的原因，只要大家看到了雄虫用户肯定就会像在现实中那样、对其呵护备至，根本不可能使用暴力。
莫瑞斯正准备回到最近的安全区域退出星网，结果才走了两步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响动。
他想也没想就直接往地上一扑。
一股厉风擦着他的短发末梢挥了过去，要是莫瑞斯动作再慢上一点肯定就要被打中。
莫瑞斯曾经在这种事上吃过苦头，脸色立马变得异常难看。
“不愧是连性别都不敢认证的家伙，像老鼠一样。”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莫瑞斯身侧传来：“你偷偷摸摸地躲在这里做什么？是在偷听吗？”
星网用户除非是开启了屏蔽模式，否则登录之后和其他用户一直是互相可见的状态，而且星网里也设有私人通讯这种功能，所以在星网里说话大家都默认是言论公开的。
这话一出，明显就是来找茬了。
莫瑞斯看着面前那只打扮得光鲜亮丽的雄虫，心想这家伙要是还没进行性别认证就好了，他肯定要揍对方一顿。
可现在不行，对方周身那层朦胧的光晕显示着其雄虫的身份，要是这会儿打了，莫瑞斯的账户上就会立马被扣除一大笔处罚金。
莫瑞斯现在猜到他们家多半是不缺星币这件事了，但他也没有给对方白白送钱的爱好。
他起身看了看周围，并没有看到那天那个雌虫打手的影子。
莫瑞斯立刻就知道了缘由，他不能动手，还不能动嘴吗？
“账户被清空的滋味怎么样啊？难怪你去进行性别认证了，不然连这个账号都要没了吧？”
因为他的网友兔耳朵的事，莫瑞斯之前看了一些关于星网竞技场的信息，这才知道原来雄虫和雌虫亚雌们眼里的星网根本不一样。
竞技场只对雌虫亚雌以及性别保密的用户开放，排名越高特权就越多，实力强悍的雌虫甚至能在星网上赚不少钱。
而鉴于现实生活中的状况，除了雄虫以外，所有的用户在进入星网后就默认要开启战斗模式，一旦在竞技场以外的地方战败就会扣除大量账户星币，直至账户清零为止。
这也是为什么雌虫大多都不在星网上晃荡的原因。
星网上的攻击途径太多，想想平常发工资接私活赚的钱一个不小心就全进了别人的口袋，怎么想都不会舒服。
莫瑞斯还记得那天“甜蜜兔耳朵”跟他聊天时说过，之前找他茬的那些雌虫和亚雌以后都不会出现了，现在一看，果然。
莫瑞斯的表情嘲讽满满，被他揭了老底的雄虫脸色涨红，怒不可遏。
他朝莫瑞斯举起了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根类似于拐杖一样的东西，粉色的底色上还缠绕着玫瑰花藤蔓，看着好看，但莫瑞斯却没法轻松。
因为那玩意儿是星网认同的武器一类，雄虫专用，能让雌虫都吃上苦头。
打扮贵气的雄虫满脸得意：“你要是现在跪下来求我的话，我说不定会考虑考虑，让你死得痛快点。”
之前在几米外聊天的几个雌虫用户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看到那根拐杖武器时也面露紧张。
他们之前都听到了双方的话，觉得敢这么挑衅雄虫真的是疯了，这下完了，不被折磨到雄虫撒气肯定走不掉了。
在他们的注视中，那个穿着初始外观、十有八.九是个雌虫用户的家伙却笑了。
“你真的要对我动手？你就这么确定我不是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