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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枝与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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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八点,阳光照在淡白的床单。钟表上最细的指针刚刚跨过“XII”的标记,摆在床头柜的电话就迫不及待地铃声大作。

归光意趴在床上,很不优雅地把脸继续蒙在枕头里,伸着胳膊胡乱去摸那催命般吵闹的电话。

“喂?”她闭着眼睛接起来,电话那头是自己年下小女朋友清隽如溪的声音,问她今天有什么安排。

今天……有什么安排?……

归光意微微地顿了一下。

昨天看了新上映的科幻片,前天在市非遗博物馆和海事博物馆打了卡,大前天约了净砚俩公母到生态公园爬了山野了餐,大大前天去陶艺室带回来一对配套的猪首,上周更是约完了水族馆、动物园、电玩城和音乐剧厅。

这才放暑假没半个月,顾莲生的脚步就几乎转着圈标记完了H市和与之相邻的P市、L市以及K市的大半土地,精力旺盛得一点也不像一个即将成人的高三学生。

她那么光芒四射的竞赛履历、那么抽象的学习成绩,难道不需要整天宅在家里好好刷题补习的吗?

归光意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如今是真情实意地后悔,后悔昨天下午为什么没想着把这人骗回家里,绑到床上——

让在她睡足十二个小时哪儿也不许去。

“阿意?——”

也许是停顿的时间过于长久,听筒对面那人语气疑惑地喊她爱称。

“所以我们真的决定要用这个叫法了吗?”归光意嘴角一抽,“不瞒你说,这个‘意’字儿其实是我的字辈,我的堂姐妹兄弟全部都用的这个尾号,要是过年在我老家喊上这么一声,估计有二十来个人都得回头。”

但毕竟是刚刚进入热恋期的小情侣,她和一切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年轻人一样,克尽厥职地开始思考该怎样正确圆满地回答恋人的问题。

“今天我爸妈出差,我得把归清意带去市游泳馆训练。”她深思熟虑地开口,嗓音里沾着一点未醒足的哑,“你怎么说?”

她怎么说?她不怎么说。

顾莲生的声音听起来莫名有点发虚:“游泳?我、我没泳衣。”

“我给你带一套,厂里有的是。”归光意还是没睁开眼,试图把自己蒙死在柔软洁白的枕头里。

“你又不知道我穿多大码的。”那声音里有犹豫的意味昭然若揭。

“我不知道?”归光意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笑话一样。她终于正坐起来,故意把本就有些沙哑的声线压得更低,嘴唇凑近到话筒边缘,不知死活地调侃网线对面那人,“你什么我不知道?”

慵懒上扬的声调透过失真的脉冲电讯号,隐约透出点儿轻浮的性感。电话那端静了一瞬,撂下一句“地址短信发我”之后就逃之夭夭。

归光意瞧着手里忙音“嘟嘟”响的听筒,心情大好地勾起了嘴角。

上午的市游泳馆,大厅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归光意轻车熟路地交完押金,把储物柜的感应钥匙环套在手腕上,走进更衣室。

更衣室更是一个鬼影都见不着。

什么人才会在大早上踩着上午开放的前端时间点来游泳啊?归光意和她的起床气越想越气,无比幽怨地扯开背包拉链,把一套泳衣丢到顾莲生怀里。

无辜受气的顾莲生抱着衣服,有意无意地瞧了归光意一眼:“你弟呢?”

“楼上。”归光意努努嘴,“臭小子是来校队训练的,和我等平民选手有壁。”

说罢,归光意找了个长凳上的位置坐下,好整以暇地,抬眼看着顾莲生:“快换衣服吧,再磨蹭下去池子里水都蒸发干了。”

“在这儿?”顾莲生愣了一瞬,扭头张望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更衣室进深还有众多隔间。她走进其中一个隔间,刚要伸手关门,门板边缘就被人一把扳住。

“你干嘛?松手。”两边僵持不下,顾莲生有些赧然地低低骂了那人一句。

银光冷然的金属板下,归光意没个正形地把手肘卡在门框沿上,漂亮的眼眉向上一挑:“怕什么,你什么我没见过?”

闻言,顾莲生眼尾微红地瞪了她一眼,一副含垢忍辱的神情。

像一枚尚未成熟的杏,光亮、青涩、完美无瑕。

看得归光意嘴角一抽: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老被压在下面被动手动脚的受害者,她倒是先她一步用这种神情看人了。

归光意被那双雏鹿的眼睛目露埋怨地看了几秒便败下阵来,只好无语凝噎地撤开手,将那金属门板在眼前合上:“行了行了,一会儿别把池水喝涨价了。”

淡蓝色的水池瓷底托举着一片透明水面,和其上随波晃动的银光网。消毒水的气息混着潮湿空气涌入鼻腔,像被塞了满嘴辛辣的薄荷叶。

顾莲生杵在泳池边许久,水滴顺着膝弯淌下来,指节攥得有些发白。

归光意站在她身后,一身老牌运动品牌的连体泳衣,包得严严实实的黑灰色连体平角裤下露出一双修长的腿,只有肩膀和侧腰有点镂空的点缀设计,透着点独门独路的冷淡感。

“下去啊?你不水生植物来的么?”归光意见顾莲生不语不动,以为她还在为自己刚刚提前泼了她两捧凉水生气,揶揄地拍了拍顾莲生的后背,“都跟你说了,那是为了提前让衣服吸水,这样就不会吸太多氯进去了。”

顾莲生无语地瞧她一眼,继而认命地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绷得笔直一条,像油条入锅似的,竖直地踩进了池水之中。

失重感刹那袭来,顾莲生笨拙地用四肢胡乱划水,试图把脸透出水面。慌乱间,脚底猛然蹭住了池底瓷砖,她横七竖八地勉力站稳身形,方才发现,水面高度甚至没能没过自己的肩膀。

她眨掉睫毛挂上的水珠,颇有些尴尬地抬起头,只见归光意站在岸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

见自己仰头看她,那人好死不死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泳池扶梯:“其实我指的是从那里下去,不过你这种方式——”

“也不是不行。”

顾莲生哽咽片刻,默默吐出嘴里呛进的池水。

几缕发丝湿漉漉贴在泛红的耳尖,她向岸上那人伸出手,佯装出一副生气的表情:“我不玩了,没意思。拉我上去。”

作为水域边长大的南方孩子,归光意根本连脑筋都不用转一下就猜出了这人意欲何为,但她只是略略一勾唇角,然后便伸出手去——

心甘情愿地被底下那人拽入水中。

黑白交错的身影在淡蓝色水域沉浮。粼粼波光中,顾莲生白蓝色相嵌的泳衣边缘翻起无数细小的泡沫,像深海鱼吐出的气泡。

消毒水的气息与某种柑橘香调混合一气,随喘息轻轻颤动,在波光里发酵成令人眩晕的鸡尾酒。

“注意呼吸节奏,”归光意游弋到她侧面,水珠顺着锁骨滑落:“别用脑子游泳。”水面在顾莲生胸口荡开细密的涟漪,归光意用手掌隔着水流,稳稳托住她的腰腹。

“放松,把自己想象成是纸上的墨点。”归光意的声音混着水波的震颤,“让水托起你的一切。”

顾莲生身形不稳,指腹陷进归光意小臂:“我看,你的教学方案需要改进改进——”

“比如?”话音未落,归光意突然撤开手掌,作壁上观地看那人像搁浅的鱼般胡乱扑腾。

水面荡开一圈圈的同心圆波纹,顾莲生好容易站直身体,报复心很重地拍起水花泼到归光意脸上,波光在她的泳镜镜片上碎成粼粼星屑:“就这?还你自创的‘墨水教学法’?”

为了躲开接连不断的水花攻击,归光意不得已潜入水下,黑灰身影掠过顾莲生绷直的脚尖,如同一尾惊扰珊瑚礁的暗影。她从另一侧破水而出,甩了甩湿漉漉的短发,发梢甩出的水珠正巧落在顾莲生鼻尖,炸开一簇细碎的虹色。

日场灯光亮起,照着一池液态的蓝宝石。顾莲生的纯白泳衣在波纹中泛着冷光,宛如坠入海洋的一块月球碎片。

她抓着浮板,不自知地漂向了深水区。

游标水线缠住脚踝,顾莲生的蹬腿动作突然僵住,浮板脱手滑向池底。一如海浪退回深蓝,深水区的水波触感温柔而冷然,引导着世人松开尘凡桎梏。

“闭气。”恍惚间,归光意的声音隔着水波传来,像来自某种遥远的海妖。

如同一块巨大的渐变画布,穹顶灯光在扭曲的水幕中绽放成数万烟花,潋滟水光中,归光意的手臂环过她腰际,气泡从交缠的发丝间逃逸,两人在旋转中上升、上升。

上升。

淋浴间里,水蒸气爬上磨砂玻璃,映出两个模糊的剪影。

花洒喷出的水雾裹着绿橙罗勒清新酸甜的香调,顾莲生隔着玻璃,听见隔壁间传来一点隐约的海顿艾尔多迪降B大调。蒸汽爬上她平坦的肩背,凝结成一粒粒细小珍珠,挤出的泡沫在掌心堆成雪山,让她恍惚间想起化学课上的表面活性剂实验。

“洗发水。”归光意的手从门缝探进来,瓶身上有卡通鲨鱼龇牙咧嘴,“就知道你会少带一件。”

“谢了。”顾莲生的声音混在水声里,“虽然包装很幼稚。”

淋浴室灯光忽然暗了一瞬,玻璃门板起伏开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海浪拍岸。顾莲生下意识地转过身后退了半步,脊背贴上身后冰凉的白瓷砖。

归光意站在隔间蒸腾细密的水雾里,黑灰相间的泳衣在腰间卷成随意的结,露出半截隐约的腹外斜肌线。潮湿的空气里有雪松薄荷与冰河的气息在无声交缠,那人发梢的水珠滴下来,落到突出的一片锁骨上,顺着蜿蜒曲线向下淌。

隐隐绰绰间,还有那张令人心醉神迷的脸。

“租金还有两个小时才到期,”归光意低头凑近,指节攀上顾莲生光洁圆润的肩头,激起细小的战栗。极地雪松和皂角的清香拂过被水浸湿的黑发,她的低语声混入劈啪作响的淅沥水声,仿佛至深万物的奥秘在她耳边絮絮低语,显得无比混乱,又无比钟情:“我们,要不继续?”

好似鱼的偶鳍和人的四肢是同源器官一般荒诞,宇宙的气息淹没了一切苍白语言,顾莲生不自觉地抬手抚上归光意的侧脸,嘴唇温热地贴上去,像一朵被晨露打湿、将开未开的花。

就在这时,归光意手腕上戴着的运动手表“滴滴”响了两声,她动作一顿,抬腕又看了一眼时间。几秒钟后,她心如止水地叹了口气,语气里透着一分淡淡的死感:“差点忘了,归清意训练完,还得给他送奥数班上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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