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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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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被揉碎的墨,缓缓浸透荒郊的每一寸土地。

秦伶梦攥着衣角,指尖几乎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双腿的颤抖,踉跄着朝那团蜷缩的黑影靠近。

腐肉混着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时,她瞳孔骤缩。

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竟是她的大哥昭妹。

兄长的衣襟早已被脓血黏在溃烂的伤口上,蛆虫在褶皱间蠕动,腐肉翻卷如深秋残叶。

记忆里眉眼清俊的少年,此刻颧骨嶙峋得能划破皮肤,灰白的唇上结着血痂。

秦伶梦双膝重重砸在碎石上,颤抖的指尖按在兄长凹陷的胸腔,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

当昭妹呛着血沫睁开眼时,那涣散的目光像极了,现代的她吞服安眠药抢救醒来时,倒映在监护仪上的自己。

“原来死了......还能见着你们。”

沙哑的声音裹着气泡,让秦伶梦恍惚回到那个绝望的午后。

父母站在病房门口,见她转醒时眼底转瞬即逝的失望,比手术刀还要锋利。

“哥!”

滚烫的泪水砸在昭妹嶙峋的手背上,秦伶梦死死攥着那只比枯枝还冰凉的手。

母亲秦兰茹刚要开口询问,她却拦住了话头。

远处传来冯茂一边念叨,一边点燃香火:“上天保佑!上天保佑,要不是我们心诚爬上来,我就少个孩子了......”

“地上凉,快起来!”

秦伶梦立马搀扶。

昭妹颤巍巍起身,秦伶梦松开后,又重重栽倒,秦伶梦扯开他沾满泥污的裙摆,空荡荡的裤管随风晃荡。

喉咙里翻涌的尖叫被生生咽回,她咬破舌尖才忍住夺眶而出的新泪。

山路崎岖至此,独脚的人要怎样拖着残躯跋涉?

大家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后山有条旧道......外公生前常带我走上去摘枇杷。”

昭妹扯出一抹笑说着,他拖着一只废腿,爬到墓碑前。

生前外公对他最好,家人走之后,村子里就只要外公一个人在这里,不会离开他......

昭妹仰望着斑驳的墓碑,浑浊的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滑落。

他爬着蹭到碑前,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抚过“李氏之墓”的刻痕,直到额头抵上冰凉的石碑,整个人瘫软成滩泥。

几个弟弟合力架着昏迷的昭妹往山下走,木轮驴车的吱呀声渐近时,冯茂突然张开双臂拦在车前。

他脸上的皱纹扭曲,浑浊的眼珠盯着昭妹溃烂的伤口,像是在打量某种不祥之物。

冯茂弓着背挡在驴车前,眼珠在昭妹与妻子间来回打转:"送回娘家吧,娘家找不到人会急的。"

话音未落,秦兰茹已红着眼眶冲上前,指尖几乎戳到丈夫鼻尖:"要急早该来找!你看看他这满身窟窿!!"

话音被哽咽绞碎在喉咙里。

冯茂却突然攥住妻子手腕,粗粝的掌心泛着汗:"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咱们管不了!"

秦兰茹猛地甩开他的手,鬓角的白发随动作凌乱:"他是从你骨血里掉出来的肉!你怎么忍心???"

驴车轱辘碾过碎石的声响里,冯茂还在抖着嘴唇嘟囔:"张欢要是找上门...可怎么办?"

话未说完,秦兰茹已将昭妹半抱半拽推进车厢:"我们现在住城里,黎阳城那样大!怎么可能找得到?就算天塌下来我顶着!"

颠簸的车厢内,昭妹突然睁开眼,眼白上密布的血丝像蛛网缠绕瞳孔:"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秦伶梦慌忙俯身,听见兄长气若游丝的呢喃:"别连累你们...我早该死了..."

她死死攥住那只比枯枝还冰凉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家人,才不是连累!"

医馆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女大夫头也不抬地写着药方,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大片乌云。

“怎么了?”

大夫问着。

“我哥他......”

“好了,你把他扶病床上去!”

秦伶梦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若女上前,和秦伶梦一起搀扶。

昭妹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别治了大夫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了,家里哪有钱?"

"现在到处都是女大夫,想要男大夫,怕是不好找。"大夫撇了眼昭妹颤抖的肩膀。

女大夫端着药碗走近,目光扫过昭妹溃烂的残肢,银簪在鬓边轻轻晃动,又安慰了一句:"医者面前,不分男女,快把衣裳脱了。"

屏风落下的瞬间,布料撕裂的窸窣声里,昭妹伤痕累累的脊背暴露在药香弥漫的空气里。

鞭痕交错成狰狞的网,棍伤处结着发黑的痂,被截断的脚踝处爬满蛆虫,腐肉翻卷如深秋残叶。

女大夫握着银针的手顿了顿,喉间溢出压抑的恶心。

这哪里是伤痕,分明是被活生生虐待的。

女大夫握着银钳的手剧烈震颤,金属器械当啷坠地。

她转身揪住路过的伙计衣领,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打草惊蛇:"快去衙门!这伤口是经年鞭打的痕迹,分明是虐!"

血腥味在里面炸开。

大夫将咬口塞进昭妹齿间时,少年苍白的脸已因恐惧泛起青灰。

刀锋挑开腐肉的瞬间,黑色脓血喷涌而出,在青砖地上蜿蜒成河。

昭妹闷哼着弓起脊背,指节在床沿抓出五道血痕,秦伶梦攥着母亲的手都在发抖。

当捕快的皂靴踏碎医馆门槛时,大夫猛地指向秦家人:"就是他们!这伤口绝非意外!"

顿时医馆的其他人纷纷侧目,盯着眼前的一家人。

“大人,这是不是误会了......”

冯茂讨好地笑着。

秦伶梦也刚要辩解,冰冷的锁链已缠住手腕。

“走一趟再说!”

捕快及其威严,毫不留情。

一路上,秦伶梦被四周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多次都想说出来,却被秦兰茹蹬了回去。

......

监牢霉味混着馊饭气息扑面而来,秦伶梦踢翻食盆,指甲掐进掌心:"明明是嫂子下的毒手,为什么要替她背锅?"

"你懂什么!"

冯茂的脸挎着,声音却先软了:"你哥已经成这样了,要是得罪她,你哥回去日子更苦!”

“都这样了!还回去?回那个地狱,被打死才罢休吗?”

秦伶梦满是不解,只想告发,替哥哥出气。

“离了她,你哥如今那样怎么活?"

秦兰茹蹲在墙角闷着头,桌上的蜡烛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冯茂将粗陶碗狠狠掼在霉迹斑斑的砖墙上,碗沿迸裂的脆响惊得众人一颤。

褐色的馊饭顺着斑驳的墙面蜿蜒而下,混着经年累月的水渍,宛如一道凝固的泪痕。

"哪个男人没挨过婆娘的拳头?"

他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脖颈暴起的青筋随着话音突突跳动:"他若没做错事,人家何苦下这般狠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古就是这道理!"

"这是活生生要把人折磨至死!"

秦伶梦猛然起身,脚踝的铁镣哗啦作响。

她死死攥住牢房的铁栏,指节泛白如纸:"你被娘打过巴掌,可曾被抽断脚筋?可曾被烙铁烫得满身窟窿?"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生生逼回:"你摸着良心说,若此刻躺在医馆的是你自己,你还会说这种话?"

冯茂额角的青筋暴起如虬结的树根,枯枝般的手掌狠狠劈下。

秦伶梦梗着脖子迎上那道黑影,发丝被掌风掀得凌乱飞扬。

"我是你老子!"怒吼震得墙灰簌簌掉落:"还轮不到你个丫头片子教训!"

"正因你是父亲!"

秦伶梦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刺破胸腔的尖锐:"所以更该明白,昭妹的命不是用来给张家当任劳任怨的奴婢!只要我们如实陈情,县令大人定会主持公道,还哥哥自由!"

"自由?"

冯茂突然像被抽走脊梁般瘫坐在地,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抠着砖缝里的青苔:"和离后的男人,不过是断了翅膀的丧家犬。谁还敢要他?他这辈子...就真的完了啊..."

沙哑的呢喃混着叹息,在潮湿阴冷的牢房里,渐渐消散在滴水的墙缝间。

秦伶梦的瞳孔燃着滚烫的光,铁链在青砖地上拖出刺耳声响:"谁说离了婚就该烂在泥里?千人千面,总有人会捧着真心来爱他!就算孑然一身,能堂堂正正活着,吃饱穿暖、晒着太阳,难道不比在张家当活死人强?"

话音未落,她突然扑向锈迹斑斑的牢门,指节砸得铁栏哐当作响:"县令大人!我要状告张欢虐待亲夫!所有内情我全交代!"

尖锐的呼喊撞碎在潮湿的墙面上,惊飞了梁间蛰伏的老鼠。

冯茂踉跄着扑过去,枯瘦的手指堪堪擦过女儿的衣角。

秦兰茹却突然攥住丈夫手腕,鬓角的白发在穿堂风里簌簌抖动:"让她去吧...孩子读了书,说得在理。"

捕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秦伶梦转身冲母亲露出个带血的笑。

铁锁开启的瞬间,牢房外的天光像利剑般劈开黑暗,照亮她眼底从未熄灭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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