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伶梦没再搭话,默默转身出门。
昭妹望着她的背影满脸疑惑:“好端端的跑出去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上茅厕呗。”
她洗手回来,翻出家里仅剩的青菜、粉条和一把芫荽,在灶台前忙开了。
铁锅里的油热得滋滋响,干辣椒一放进去,呛人的香气立刻漫开来。
不多时,一碗红亮的麻辣烫端上了桌。
说是麻辣烫,其实是干拌的,汤少料足,辣子油裹着素菜冒热气。
“家里食材不够,带汤煮味道太淡,干拌着吃才香。”
秦伶梦用筷子搅匀,红油顺着筷头滴进碗里,把芫荽衬得更绿了。
昭妹盯着碗里直咽口水,刚要动筷却又缩手:“妹啊,你方才做菜时我没瞧仔细,没学会咋做,不敢随便吃,怕辜负你这手艺。”
“先尝味道,步骤简单得很,这还是我简化过的。”
“还有复杂的做法?”
昭妹眼睛瞪得溜圆。
秦伶梦夹了口菜,眉头轻轻皱起:“要是有火锅底料就好了,现在吃着总觉得差点意思。”
她顺口说着,没注意到昭妹突然来了兴趣。
“火锅底料是啥?”
他边吃边问。
“就是大蒜、花椒、干辣椒……还有牛油一起炒的料。”
“嘘!”
昭妹猛地捂住她的嘴,指尖蹭到她嘴上的油渍也顾不上擦,压低声音往门窗外扫了眼:“你刚当上差,官服都没穿热乎呢,这话要叫人听见,能惹祸!”
秦伶梦被捂得发出“呜呜”声,忽然反应过来:“是因为牛油?”
昭妹忙点头,松开手又往她碗里夹了筷子菜:“记住了,咱家用的是猪油,只有猪油,香着呢!!吃饭,吃饭。”
陶碗在木桌上烫出个圆印,辣子香混着芫荽味飘起来。
昭妹筷子尖刚碰到粉条,忽然顿住抬眼:“不对啊,咱家常吃的不过是疙瘩汤、腌菜饼,你打哪儿学来这红通通的新鲜做法?”
秦伶梦咬着筷子头转了两圈,眼尾瞥见窗台上晒的干辣椒,含糊道:“梦里见着的,就梦见有人在锅里炒辣子,咕嘟咕嘟冒香气,醒来就试着做了。”
她指尖飞快往昭妹碗里夹了坨煮软的粉条,红油顺着碗沿滑下去,在木桌上洇出个浅红印子。
“快尝快尝,这粉煮得刚好!还有嚼劲,沾满了辣油才够味。”
“梦见的?”
昭妹盯着她指尖沾的红油,忽然笑出声,筷子敲了敲碗沿:“行,算你有福气,连梦都教你做菜。”
他夹起粉条送进嘴,辣意窜上舌尖时猛地吸气,却又忍不住再夹一筷子。
“你方才说步骤简单?那等会儿我在洗碗时,得把炒辣子的法子念叨清楚。咱兄妹俩,总得有个人把这‘梦中学问’记下来不是?”
灶膛里的余火还在跳,映着秦伶梦耳尖微微发红。
她慌忙低头扒拉碗里的菜,却在昭妹低头吹凉粉条时,心里乐滋滋的。
秦伶梦指尖摩挲着碗沿,这碗麻辣烫的滋味,原是从前在巷口小摊上偷尝过的。
热油泼辣子的“滋啦”声,混着摊主阿姨的吆喝,此刻在记忆里晃荡,倒比眼前的灶火更清晰些。
她没敢说,那些关于“现代”的碎片,和被家暴的画面,总在午夜梦回时钻出来,像碗里没捞净的辣椒籽,硌得人心慌。
次日的六部大堂像口积灰的老钟,案上文书堆得比官服腰带展开还高。
秦伶梦盯着眼前泛黄的卷宗,指尖划过“盐铁税则”四个字,忽然想起昭妹昨天说的“猪油换牛油”。
原来这朝堂规矩,倒和做菜似的,稍错一味便要惹祸。
“新来的,把这些核红。”
青衫女官甩来一摞簿子,砚台里的墨汁溅在她袖口。
秦伶梦刚要开口问“核红为何”,却见对方已扭着腰走开,耳坠子在窗棂光影里晃成个模糊的圈。
她低头翻弄卷宗,忽然发现每本扉页都用朱笔标着古怪符号,像辣椒,又像秤杆,倒比现实见过的二维码还难懂。
“状元娘子连红笔用法和规矩都不知?”
女官的嗤笑从身后飘来。
秦伶梦捏着笔杆顿了顿,规矩这东西,大约和做菜一样,总得碰几次烫手的锅沿才学得会。
她忽然抬头笑了笑,笔尖在纸上落下个歪斜的朱批:“此数与上月漕运账册不符,烦请前辈指正。还有这位大人,陛下把我分六部,难道不是我不懂规矩,好让你们教我吗?”
女官的脸色刷的绿了,嘴唇张合间却只憋出句“你……”便要甩袖而去。
秦伶梦一把拉住女官的衣袖:“大人,你现在有空批评我,不如教教我?”
“走开!我忙得很!”
秦伶梦盯着她的背影,好在自从这事之后,今日倒是没有人再把自己的工作硬塞给她。
暮色漫进窗时,系统送的木推车正停在院子里。
昭妹摸着车沿打磨光滑的木纹,指尖在“干拌麻辣烫”的烙字上停住:“这木料,怕得花半贯钱吧?”
“哥你看,这轮子能转三圈不卡顿。”
她推着车在青石板上走了两圈,木轴发出轻响,惊飞了墙头上的麻雀。
“明儿咱去西市卖麻辣烫,用这车载锅碗。”
昭妹忽然抓住她的手,触到她掌心新磨的茧子。
那是握了一天毛笔才会有的痕迹。
“你哪来的钱买这个?”
昭妹盯着崭新的木推车,指尖敲了敲车沿光滑的木纹。
秦伶梦指尖绞着官服下摆,耳尖红了一片:“是、是六部里的同僚送的,她们说新人初来乍到……”
话没说完就慌忙摆手:“哥你别担心,都是正经人情往来,我没占人便宜!”
昭妹看着她结巴的模样,忽然笑了。
小丫头片子打小就不会撒谎,眼皮子乱眨的样子和偷喝糖罐子里的蜜时一模一样。
他没再追问,只伸手拍了拍车斗里叠得整齐的油布包袱:“木料扎实,明儿拉锅碗瓢盆稳当。”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当官的手腕子细,哪懂咱老百姓过日子要啥,这推车比十两银子都实在。”
秦伶梦猛地抬头,撞见哥哥眼里藏着的了然,他分明不信“官员赠送”的鬼话,却偏要顺着她的谎往下说。
喉间忽然发紧,她转身摸了摸车轴,木头上还带着新刨的木香:“等咱在西市支起摊子,赚了钱给你换身新衫子,别总穿补丁摞补丁的。”
她指尖蹭着推车边缘的木纹,眼里映着跳动的烛火:“明日上朝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等熬出个模样……”
喉间忽然发紧,她咽了咽口水:“到时候做了大官,请十几个小厮在这院子里洒扫,再把娘从黎阳接来,冬天屋里生上火盆,她老人家就不用再咳得整夜睡不着了。”
昭妹转身时,指尖狠狠蹭过眼尾,咸咸的泪混着木头的清香,刺得眼眶酸涩。
次日卯时三刻,秦伶梦对着铜镜正冠带,银簪子在晨光里晃出细窄的光。
早朝的金砖地冻得人脚尖发木,文官们的朝服在风里晃成青灰色的浪。
秦伶梦往人群里蹭了蹭,耳尖飘来几句碎语:“新科状元?瞧着倒像个没见过世面的。”
“六部向来是个烂泥塘,她能蹚多久?”
话没听完,尖锐的“陛下驾到”便划破殿内的嘈杂,玉圭碰在朝靴上,响得人心惊。
女帝的龙冠垂旒在烛火下晃荡,奏对声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金砖缝里。
秦伶梦盯着自己靴尖的泥点。
今早赶路时踩了水洼,还没来得及擦……
正想着,忽听见“状元娘子”几个字炸在耳边,浑身的血猛地往头顶涌。
“陛下,此女傲慢无礼,竟要下官等放下公务教她规矩!”
前日甩给她簿子的青衫女官忽然跪地,笏板磕在地上发出脆响:“六部法度森严,岂容这般懈怠之人败坏纲纪?”
话音未落,又有几人跟着跪倒,朝服下摆拖在地上,像铺开的灰黑色蛛网。
秦伶梦指尖掐进掌心,那些堆成山的卷宗,她昨夜熬到子时三刻才啃完,朱笔批语写满了三页草纸。
此刻却被说懈怠……
她喉间发紧,却见女帝垂旒微动,凤目透过珠串扫过来:“秦卿,你且说说,可有此事?”
殿内寂静如冰,唯有漏壶滴水声清晰可闻。
指尖松开,笏板被掌心汗渍洇出浅印,她抬眼时,声音竟比想象中稳当:“陛下,臣初入六部,确因不懂规矩多有叨扰……”
“但臣每夜皆将公务整理成册,批语皆按《六部则例》所注。若有谬误,恳请陛下与诸位大人指正,臣当闭门苦学,绝不敢懈怠。”
“倒是那些说着讲规矩,却没干好相应职责的,六部倒是容不下……”
女官们面面相觑,青衫女官的脸涨得通红。
她忘了这新科状元虽生得文弱,骨子里却带着辣子般的狠劲。
女帝垂旒下的凤目眯起来了几分兴趣:“秦卿这话,可是要查六部?”
秦伶梦跪地时,膝盖硌着金砖的棱角。
比这更疼的,是昨夜翻到后半夜的账册里,那些对不上的数字。
她抬头时,发簪上的兰草坠子晃了晃,忽然想起昭妹说过:“烂泥塘里要想站得住,敢冒尖,才有人怕。”
“陛下,臣愚钝,却知‘规矩’二字不是拿来堵嘴的。”
她的声音撞在殿柱上,惊飞了梁间雀子。
“若六部上下皆遵法度,何惧彻查?若有冤屈,正该借这机会清一清。省得有人说闲话,毕竟我一个初出茅庐的人,都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
目光扫过方才跪地的女官们,袖中指尖掐进掌心:“至于臣不懂规矩……”
忽然笑了笑:“臣昨夜抄《官箴》时才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才是最大的规矩。”
女官们的窃窃私语像热油里溅了水,“滋啦”炸开又猛地噎住。
女帝忽然拍案而起,巴掌重重砸在御案上:“好个‘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既然你想查,便让大理寺来查!”
顿了顿,声音里添了丝冷意:“若查不出东西……你这状元娘子……就要发配边疆了。”
“谢陛下!”
她叩首时,额头碰在金砖上,却没觉得疼。
比起六部堆积如山的烂账,这点疼算什么?
抬眼看见青衫女官攥紧的笏板在发抖。
退朝时,六部同僚们的目光像芒刺扎在后背,却听见有人低骂:“疯了吧,真要查?”
“陛下从前最信咱们的,今儿怎么偏听那丫头片子的?”
“偏听?”
楚大人淡淡道:“你们六部的账册,当真以为陛下没看过?”
目光扫过几人骤变的脸色,忽然冷笑一声:“人头税少了三成,漕运粮册错漏百出,这些烂账堆在那儿,陛下缺的不过是个动手清的由头。”
“可她一个新科状元……”
有人呐呐开口,满是不服气。
“错就错在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
楚大人指尖敲了敲廊柱:“白苡大人她都不留情面,你们算什么?”
“姓楚的,少在这儿说风凉话!”
青衫女官忽然拔高声音:“你帮她证明,她也没给你什么好处!”
楚大人转身时,朝靴碾过地面,脆响里带着冷意:“好处?我从来不收好处,我也不帮任何人,我只是说了句公道话。”
楚衡没再理会身后的议论,默默离开。
刚到家的秦伶梦,推开院门时,屋里黑着灯,昭妹的木推车歪在墙根,车斗里的陶罐撞出细碎的响。
“哥?”
她喊了声,指尖刚碰到木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昭妹推门进来时,左腿明显使不上劲,裤脚沾着泥,却还笑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瞧瞧,今儿赚大了!”
一袋倒出来后,滚落在桌上,混着几颗熟芝麻。
“哇塞!生意这么好?!”
秦伶梦拿起碎银,眼里冒着光。
昭妹有些惭愧笑了笑:“我做得太难吃,摊子被掀了,还被踹了一脚,闹到了大理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