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前前后后地走着，串成了一条摇摆的虚线。
陈和走在江利剑身后，看了看他的后脑勺，又望向旁边的扶栏。
“江利剑，你就那么讨厌云思吗？”
“讨厌？”
“我讨厌她干什么，她和我又没有多大关系。”
他回过头，对上陈和那双略显郁闷的眼睛。
“你能不能别那么废物。学校人都快死光了她非要呆在那等死，谁想给她陪葬？你自己的女朋友你就自己哄，我没义务给你家祖宗擦屎擦尿擦眼泪。”
这一条虚线又消了音。
真是装货……
汤淇跟在后面，偷偷朝他竖了个中指。十年前流行这样的男主吗？一个不学无术的二混子装什么人间清醒……
“我们先去校门吧。” 陈宇开口说道。
“用得着你说？”
“你要走的话这边比较远，走那边的楼梯可以抄近路。”
江利剑尴尬地动了动嘴角，收起刚抬起的脚，向陈宇指明的方向走去。
“啊！”
汤淇正转身，忽然对上楼道角落暗处里的一双眼睛，吓得连连往后退。
这一声叫喊让这双眼睛也从阴影里浮了出来。对方活像一个会动的槁枯稻草人。他慌忙地扶了扶滑下的眼镜框，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瞅了几眼这几个路过的人，瞄准了那个看着最正气的男生哭丧着扑向前，“陈宇！”
“李明浩？你怎么在这？”陈宇紧急避险骷髅兵的袭击，往后退了几分。
男生从他瘦如鼠相的脸上堆出一个局促的迎合的假笑，“可算看见人了，我一个人猫在这怕得要死，我跟你们走吧！”
“你先别，”江利剑走向前，用鼻孔看向对方，“正常人谁会躲在哪，谁知道你是人是鬼。”
“这……今晚不是学校发生了点事吗……”
“我们班晚自习没一会班主任就叫班上的人走，说普通班发生了点事，喊我们卓越班的人去比较安全的校长办公室躲一躲。”
“我跟在队伍后面，眼镜被不知道哪个该死的撞掉了。我没眼镜又看不清路，只能满地找，找到的时候这群没良心的跑得一干二净，”
李明浩生气地咬着牙，却又越说越哆嗦，“走廊的灯开始闪，我太怕了不知道往哪跑，只能躲在那，还好你们来了……”
汤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没啥印象啊……
江利剑不屑地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却听见旁边的人说话了。
“校长办公室是吧，他在上一楼最左边那个门里，你知道路了就自己去吧。”
陈和也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班长这个活佛居然没有随地大小收留流浪学生。
李明浩眼眯起，嘴角咧得更大了，没说什么告别的话就往楼上冲，其余几人也没再多做反应，继续走下楼。
“哟，你不保护同学了？”
“他是隔壁班的，之前碰见的时候从来不正眼看人，我到办公室交资料的时候还会特地凑过来撞几下，没什么意思。”
听闻此言，汤淇瞟了他一眼，陈宇还是那副毫无波澜的面孔。
汤淇默默收回眼神，咬了咬嘴唇。
林淼冷脸的时候好帅。
几个人后脚刚出教学楼，一股冷风钻进了衣领，汤淇凉得脖子一紧
“啊——”
楼上刺出一声男人的惨叫。
我天，他这就出事了？
陈和像被这声刺耳的叫声扎中鞋子，猛得停下脚步瞪向江利剑，瞪的眼球要凸出来，“*的，思思她们不会有危险吧！”
汤淇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好出戏，他的表情怎么那么夸张……
江利剑皱着眉看看楼上，又望了望前方，最后严肃地看向陈和。
“估计是刚刚那男的有事。李莉带着她守在办公室里面，肯定锁好了门，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我们现在又跑回去只会白费力气。如果你实在担心她们就先回楼上，我和陈宇去校门。”
已经习惯“被隐身”的汤淇在陈宇旁默默吃瓜。
他会上楼吗？还是跟着江利剑走？
陈和看着江利剑，痛苦地低下了头，沉思片刻又抬起眼来，“那我上楼吧，你们小心。”
江利剑望向对方不做声点点头。
于是剩余的两人，不，三人继续往前走。
或是陈和跑回去的速度太快，或是他们几人走得太慢，还没离这个教学楼多远，他们就听见陈和声嘶力竭的喊声，”江利剑！你们回来先！李莉她出事了！”
听到这句话，江利剑的脸上浮现出至今为止最慌张的表情，不由分说往回赶。
只见昏暗的楼梯口处，陈和搀扶着李莉一顿一顿地走了出来。
李莉一改先前高傲凌厉的气质，憔悴成枯黄的花骨朵，唇上仅剩的半抹口红也难掩难看的气色。她的衣服上沾上不少泥泞脏污和血渍，仿佛前不久还在地上摸爬滚打，手臂和腿部也蹭上了泥，还擦破皮撞出淤青。
李莉被搀扶时走路一深一浅，大概是崴了脚。陈和一松开手，她就麻木地站在原地，似乎惊吓过度，连神情都变得呆滞。
江利剑默不作声走上前，一把搂住了她，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李莉这才缓缓回过神来，一口一口地用力吸气，终于放声大哭出来，豆大的眼泪扑簌扑簌落下。
大家都沉默了，显然没见过李莉这样脆弱的时候。
陈和还没见到自己的女友，内心焦急万分，但是看见李莉这样恐慌难过的样子也不好意思逼问，提起腿要再次上楼。
“陈和，别，别上去。”
李莉抽吸鼻涕，用手抹干脸上的泪痕，直起了身，反复深呼吸才止住了情绪。但是在话语脱口而出时，声音还是颤抖地走了调。
“云思，她，她变成鬼了。”
——
李莉右手还捏着刚掏出的打火机，嘴上的烟却掉了下来。
肩旁的云思嘴里不断流出血，染红了校服领子。
血还在一点一点往下流，滴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点陌生的温度触碰到李莉，她猛地站起身往后退。
云思一下子失去支撑倒在她的椅子上，猛地又吐了一口血。
这一抹阴暗的红喷洒在深色的花岗岩上，溅到李莉的鞋子。
她看向自己的鞋头上的血迹。
血污顺着地板的纹路抽枝散叶，血管内倒流出一股寒意。
“怎么了，莉莉”
“看见我流血，你嫌弃我了，是吗？”
云思咳了几下，坐起身，脖子像是支撑不住头骨的重量，整个上半身困倦地焉了下去，脑袋一顿一顿的。
“我没有……你吓到我了，云思，思思，你怎么了……”
李莉努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往后抵住了门，一只手偷偷去摸门把手。
“呵呵，你说好要陪我……”
“那你现在要走，又是为什么！”
云思从座位上弹起，一整个人朝李莉扑来，这一声骇人的吼叫如一根刺，狠狠扎向她，这股疼猛冲上喉管，连喉咙也隐隐作痛。
李莉用力扭下门把手，同时借力朝云思的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脚。李莉在校外打架打得多，论力量和体型云思都比不过她。云思被这一股力猛地踹到在椅子上，连连退了几步。
李莉连忙退身走到门外，又赶紧关上了门，逃了出去。
云思痛苦地闭上眼捂住肚子呻吟，但转眼，眼睛又睁开了，纯净的眸子刷成了白色。
她站起了身，迟钝地走向门口。
李莉用尽全力疯狂地跑。
忽然看见楼道上模模糊糊站着一个小男孩。
她心中一惊，竟摔倒在地上。
这一股痛让她清醒了。李莉撑起手，躲进旁边的教室，又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呛了一口。
这个班上的同学东倒西歪地睡在课桌上，潮湿的地上，脏水流得到处都是……是血。汇流成的血泊像一面镜子，映出了这个寂静阴冷的课堂，也照出了李莉惨白的脸庞。
李莉来不及再惊慌，只能先行躲避。她闭住鼻息，忍着眼泪，一寸一寸地挪到这堆死尸中。
“莉莉，你在哪啊？呵呵呵呵……”
腻到发慌的娃娃音在走廊上传来，尾音的尖细宛如一滴剧毒的高锰酸钾，灼烧得人心脏腐烂。
李莉蹲着一手捂住嘴，想努力闷住自己粗粗的呼吸声，一手死死握住着旁边的椅子腿。
“哒，哒……”
这样清脆的声音，是小皮鞋踢踏出的声音。
是云思来了！
云思站在这件教室的后门口前，呆呆地张望着这群僵硬的死尸堆。
忽然她嗅到了一股热的呼吸。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继续往里走。
她走向第一排，李莉猛然站起身抽出一张椅子朝她狠狠砸去！
这样大的用具带着巨大的力量把云思撞倒在地，她的门牙被磕出血。
云思舔了舔嘴唇，笑了起来。
李莉又要避让前面楼道的鬼影，只能赶忙往门后跑。她路过瘫倒不起的云思，对方冷冰冰的手一把抓上了她的脚腕，李莉又扑摔在地上。
这一次更痛了，对方的力量也更大了，李莉吃痛地撑起上半身，这只手越抓越紧，仿佛想捏碎自己的小腿骨。
她咬住牙齿，狠狠地往后蹬了一脚。
对方被踹中脸，松开了手。
李莉喘着粗气，颤抖着想站起身。
“李莉，你记不记得你三年前干了什么？”
这句话轻飘如烟，却化作一根粗线狠狠勒住了李莉的喉咙。
她张着嘴说不出话。
“看你的样子，你还是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嘛。”
云思呼出一口气，吃力地撑起身子看向她。
她原本娇憨的脸布上了鞋印的脏污，又被撞得发红，混着血迹，像是变异般狰狞的食人花。
李莉反身坐起，一寸一寸往门后退。
云思一步步爬向对方，带着笑，又咬牙切齿。
“这么多年了，你不害怕吗？”
墙壁抵住了李莉的后背。
她双手抱在胸前，想捂住自己猛烈的心跳，眼珠子止不住地乱颤，看着眼前的人贴来。
“你早就该死了！”
李莉手指一蹭，不经意间打着了打火机。
闪起的火焰把让云思一下子皱缩起来，她大叫一声往后倒，举起手想挡住眼前这一寸火光。
这一点光也让李莉眼前一闪。
她回过神来，不由分说地踉跄站起往门外跑。
下楼梯不知道到了几层，李莉才喘了一口气。双腿忽然发软，她一下子瘫在栏杆旁，大口大口地呼吸。
楼下又传来的脚步声，但她再也拖不起腿来。
脚步声一点点逼近。
只见急匆匆跑上来的，一脸错愕的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