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淇走出了明德楼。
迈出门口的那一刹那，自己好像才终于脱离了林淼的手掌心，逃离苦海重见天日。
汤淇缓缓站直，用力挺直胸膛。
听见后背骨头“咯”的一声，自己的自由才总算是解了锁。
应该能选上吧？
我感觉我的演技还不错。
汤淇开始尽情回味自己的精彩瞬间：赶往教室时急促的脚步，到达后门口时换气的腰背，询问同学时示意的手，走向老师解释时嘟囔的嘴巴，被责怪忘路时惭愧的眼睛……不错不错。
除了林淼最后的反问。
一想到这汤淇的耳朵又软了下来。
这完全是犯规！
哪有大学老师会这样回复学生，根本就是林淼借演戏之名揶揄那晚的自己。
转念一想，汤淇的上嘴唇也被带着向内抿了起来，像在给心里泌出的甜味拉下卷帘门。
脚尖转了九十度，汤淇将指南针的方向从图书馆转向商场，开心地撒腿跑了。
“我觉得太过头了。”
“我也觉得不行。”
“为什么不行？”
“那你当时在笑什么。”
社长符阳上半张脸无语，下半张脸冷漠，一双仿佛肌无力而撑到仅瓜子大小的眼搭配无情瘪嘴，是少年老成最好的写照。
林淼皱了皱眉，逃避似的回忆起来。
“我笑了吗？”
社长懒得再瞧他，把眼睛瞪回正常大小，扬起手就要写一个大大的叉，“能让你都出戏到笑了，还不知道这有多不行吗。”
林淼赶忙伸手要刀下留人，“我这次笑是因为她演绎的场景很生动有趣啊，这是一种入戏的表现！”
旁边的松树男常尹优雅地伸手捋起额上乱发。
“其实我觉得，这个效果不佳的演绎，也不能全部赖在汤淇同学身上。”
林淼正以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谁知此人的手下一秒就风情万种地指向了自己，“林淼也有一定的责任。”
“我怎么了？”
“你给别人出的题目太难了。”
“演一个大学上课迟到的学生，这很偏吗？”
“你后面还给人家上难度。”
“我怎么了？”
“你还让别人演师生恋。”
“我什么时候要让她演师生恋了？”
“打住，”副社长无可奈何地将这场牛头不对马嘴的辩论拆家，“总之林淼以后你就别和面试的同学搭戏了，让我和常尹来，你太专业了，懂？”
林淼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但随后对方的问题又撬开了自己的嘴巴，“那你说说看，你感觉汤淇她哪里好。”
林淼从专业角度认真思索起来。
“我感觉啊，咱们是演话剧的，话剧它的情感张力是要比电视机里的高的，汤淇她演得都在点上了，还有一股迪士某尼的风味。”
陈铿在旁努了努嘴。
这点算是在理的。
不愧是业内人士。
编导和影视戏剧文学的两位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仿佛看见了权威的表演和经济学双学位在发光，最终纷纷作哑，默默放道通行。
“可以，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戏剧社又不是什么很卡人的社团。”
“汤淇同学可能是有兴趣有资质但是缺少锻炼，后面多磨合一下就行。”
“而且还没看她的故事撰写，要是她这方面能力更强就把她放到编导部，两部门的工作任务又不是卡死的，她还是能演戏的，怎？”
听了符阳这番话，林淼点了点头。
最终还是赢得了大家的认可，看来自己的眼光还是正常的。
但是，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在帮着汤淇说话？
汤淇走进商场，低头查看手机上甜品店的具体位置。
工作日里这座商场人流量也不少，而且还靠近学校，自然会有很多大学生来消费。
此行说到底也是散心而非探店，汤淇走进一家装潢可爱的精品店。
她停在发饰的置物架面前，认真挑选着饰品试戴。
汤淇找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发箍，汤淇摸着它毛茸茸的质地，忍不住找镜子看看效果。
“我真的是快要笑死了，哈哈哈……”
耳边忽然传来一滩醉如烂泥般，熟悉的笑声。
亲切的嗓音此刻咧得比往日更大声，更歇斯底里了，合着另一个不太能分辨的女生的笑，乐得情投意合，肆无忌惮。
这滩欢乐大笑逐渐逼近，它好像要把自己裹住。
自己原来舒展的身心像是被一床厚厚的吸饱了水的被子盖住了，重得让人烦闷。
她赶忙放下了头箍，走进店铺深处，就好像一只鸵鸟选择一头扎进地里躲避敌人。
汤淇镇静地看向眼前的零食柜，耳朵却在疯狂伸张想辨别这笑声的走向，花花绿绿的酸甜苦辣在心里全都乏味起来。
幸运的是，这束笑声没有入侵自己的避难所。
汤淇往外探了几眼。
李灵灵她们应该走了吧。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失去颜色的裙边。
庸人自扰。
晚上，林淼洗完澡，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点进邮箱，仔细审读起眼前期盼已久的文章。
“【第二题.请创作一篇讲述人性的故事，不可抄袭套作，最少100字以上，题目自拟】”
他滑下鼠标，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字。
《苹果》
*
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眼前的一切如墨一般黑。
一位身无分文的流浪汉趁着闭馆无人的时刻，偷偷潜进了一家博物馆内想盗取文物。
他饥寒交迫，老眼昏花，迈着粗俗的步子，顶着灰白的不剩几根的头发，在地上踩出一个个深褐色的泥脚印。肮脏的布满茧子的老手，在玻璃罩上留下浅黄色的手印和指纹。
他其实看不清展品的名字，甚至破烂的衣裳里没有一件像样的专业工具，让他打碎展品柜的玻璃，照亮瓷器的细节。
狡猾的年轻同行告诉他，“像你这个模样，进了小区门口就会被保安呵斥着离开，像你这个身手，爬进居民楼还没几步就会被逮个正着，你看，那条公路的尽头有个又大又好看的博物馆，里面的文物随便一样就价值连城，人少地方又大，很容易得手，你快去吧！”
流浪汉回忆起那个小伙的话，透明的玻璃反射出锐利的暗光，仿佛也在嘲笑自己。
他愤愤不平地锤向结结实实的保护罩，觉得自己又被骗了。
忽然，他看见了暗处的白色柜台上，摆着一个带着香气的亮红色物件。
没有玻璃罩和围栏。
他欣喜若狂地靠近，迅速抓下这颗红宝石。
还没看仔细，巡逻的保安就举着手电筒看了过来，高声大喊着，“谁在那！”
这道刺眼的白光快要偏向流浪汉的眼睛，他赶忙俯下身，把宝贝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保安的鞋子拖着水，踏在乌青的木地板上发出越来越大的吱呀声。
他慌忙逃窜，正巧看见了一个正打开的窗户。随着声音和光亮的逐渐逼近，他一咬牙，吃力地攀上了这一面窗户，从这成功爬了出去。
砰！流浪汉重重摔倒在绿茸茸的草地上。所幸窗户不是很高，也只是摔松了自己身上的老肉。
屋外的雨越来越大，流浪汉紧握小小的宝物跑了出去，寻找着能避雨的地方。
在雷电的闪光下，他钻进了一个桥洞。
他大口大口地歇气，幸庆自己成功逃脱，还得到了一个宝贝。
只是，这个其实是一个苹果。
它早已不新鲜，芯也早已烂了，在市场上都算是低等的苹果。
流浪汉却没看清，他擦去脸上的雨水，笑眼盈盈地把它捧在手心。
咕噜咕噜，流浪汉的肚子又叫了起来，人也越来越疲惫。
他静静闭上眼，又把红苹果攥紧了几分。
电闪雷鸣，桥上的车辆疾驰而过，车轮重重地压过每一个水坑，溅起高高的污水。
流浪汉在这个只有自己和一个宝贝苹果的桥洞里，合上眼睡着了。
苹果残留的香气飘进他的梦里。
呼噜，呼噜。
*
林淼看完最后几行文字，缓缓合上电脑，看向窗外。
灯火通明。
一低头，看见自己桌角上放了好几天的苹果，安静地立在那。
林淼站起身，拿起苹果去洗了吃。
咔擦，咔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