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快要到九点半了，超市里放起“回家”的音乐。
这古老的音乐像是有魔力，听了内心就感觉孤寂苍凉，很想回到什么地方，很想好好躺下安睡。
吴书云当然哪也不能去，当最后一个顾客离开，超市大门紧闭，超市里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收银台区域还亮着。
周晶晶提了铁箱子替吴书云装钱，吴书云这才留意到超市里目前只剩下四个人，除了她和周晶晶，还有李莹，第四个人是个男生，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周晶晶说他是防损员，叫李良，他会跟着收银员去四楼会账，一路护送。周晶晶开玩笑说，同时也防止收银员卷款跑路。
吴书云怀抱着装钱的铁箱子，四人绕到超市后门，上了四楼。
四楼有一间办公室，她们找一张桌子坐下，从铁箱子里拿出计算器，将小票价格一张张加到一起。周晶晶算小票时叫吴书云数钱，每种方式都要算两遍。铁箱子里除了计算器还有一叠交款单，每晚结算时撕下一张填好金额，填完就可以连钱带箱子交给隔壁的出纳了。
李莹也是做着同样的事情，只不过她是自己数钱，自己算小票总数。周晶晶说以后吴书云也要自己做这些。
周晶晶计算器用的很溜，她的手指几乎没停过，眼睛看也不看计算器，只听计算器不停的发出“加”“加”“加”的声音。
周晶晶算完看吴书云钱数得慢，就拿起一边的一沓十块钱，教吴书云数钱。
周晶晶左手将一沓钱平平直直的捏住，露出一端对着自己，右手拇指抵住这一端的内测，食指、中指在外侧交叉捻过钱币，食指、中指每动一下钱币就过一张，看起来两只手指就像在钱上走路一样，不一会儿手指就走完了所有纸币，走了多少步就是多少张钱。
她叫吴书云照她的方法尝试，吴书云的手指被周晶晶调整了两次姿势，她的手指也慢慢可以在钱上走路了。
吴书云微笑起来，她觉得这样数钱不仅快，还很有意思。
最后吴书云在交款单上分别填了微信，支付宝，信用卡，现金的金额，再填好总数。周晶晶便带着她和李莹去了出纳的窗口。
出纳员从窗口收走钱，对着电脑一边核对账目一边用验钞机数钱。确定无误，出纳说一声可以了，她们便可以离开了。
四个人原路下楼，下楼后李莹往另一个方向走，她不住宿舍，所以跟他们不同路。防损李良宿舍跟周晶晶在同一栋的不同楼层，不过他没有跟在她们身边，而是走得很快，先一步回去了。
周晶晶问吴书云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夜宵。
不说还好，一说吴书云还真觉得饿。
周晶晶说晚上有摆摊的，可以买个小份炒粉吃，五块钱，吴书云同意了。
两人于是站在路边吃炒粉。
周晶晶对吴书云说，收银流程基本就是这样了，没别的了，问吴书云觉得怎么样，明天要不要转正。
吴书云说好。
见吴书云同意，周晶晶摸了摸吴书云披散的头发。
吴书云低头看看周晶晶触摸自己头发的手指，又看看周晶晶，露出疑问的眼神。
周晶晶歪头给吴书云看自己盘起来的头发，对吴书云说：“那你明天头发就要盘起来了，你没发现吗？收银员的头发都要盘起来的。”
吴书云想了想，发现还真是。
吴书云点头，表示知道了。
周晶晶冲吴书云露出温和的微笑，“今天累了吧？明天不用太早起，上午十点你来超市，我带你去人事那里办入职，领两套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吃个中饭，明天你就上一个午班。”
“好。”吴书云点头。
周晶晶就又笑了，说：“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这么乖。”
吴书云不好意思一笑，“我跟你同龄。”
“我知道。”周晶晶收起笑容，“上完午班，你就搬过来吧？就跟我住一屋，你看可以吗？”
“可以。”
第二天，吴书云依照前一晚说好的，提前到前台等。
前台红姐坐镇，见到吴书云，率先打了个招呼，乐呵呵地说：“来啦。”
吴书云冲她笑一笑，嗯了一声。
红姐说：“你进来坐会儿，晶晶一会儿就来了。”
吴书云就听话的进去坐。
十点，周晶晶准时过来领人。
两人去三楼，一路走，周晶晶问吴书云：“你穿多大号的衣服？”
吴书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我穿多大号。”
周晶晶诧异，“那你怎么买衣服？”
“衣服都是我妈买的，去店里，店员给找的衣服穿。多试几次，挑能穿的买。”
周晶晶笑，“你得学着了解自己了。”
吴书云没吭声。
周晶晶瞄了瞄吴书云的身材，猜测道：“你大概穿M吧？一会儿拿套M你穿试试，如果小了可以换。”
吴书云说好。她也看了看周晶晶，问她：“那你呢？”
“我什么？”
“你穿多大的？”
“我长这么高？你猜呢？”
吴书云初中后好像就没怎么长个子了，她只有一米六多一点，人不胖，一百零几斤的样子。
初中时周晶晶比吴书云高一点，四年没见，周晶晶个子又长了，吴书云猜测她可能有一米七了。
“L吗？”吴书云说。
“小了。”周晶晶本来就髙，走路又抬头挺胸的，很有气质，“我穿XL。”
最后吴书云果然如周晶晶所说，穿了M。其实吴书云喜欢穿宽松一点。M的衣服正好，L穿起来更舒适。可是L的衣服穿起来行，裤子却又长又宽，太邋遢了，她只能换回M。
周晶晶说发工资日是每个月的25号，吴书云这个月上班时间只有五天，估计要等下下个月发工资时一起发了。她问吴书云急不急用钱，如果缺钱，她可以借给吴书云。
吴书云算了算，她带三千出来的，扣除租房日用吃喝等，她现在手头还有一千五左右。
一千五用两个月，她可以。
“有钱，够用。”吴书云简短说。
周晶晶说：“你看起来就很好养。”见吴书云没搭话，她又说，“你这样的，特别适合做老婆。”
吴书云看了周晶晶一眼，这是她近期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了。上次是杨典这样说。
是自己长了一张良家妇女脸吗？吴书云如此想。她感到有些落寞。因为她觉得，这样的自己，似乎很好欺负。
吴书云上了一下午班，她有了贴着自己名字的铁箱子。铁箱子里放着空白的交款单，计算器，圆珠笔，装着100块备用金的钱袋子，几个夹小票的小夹子。
晚上关机下班时，依然是一个防损员，陪同吴书云、周晶晶一起去四楼。
这一次的防损是一个差不多四十岁的阿姨，叫杨丽芬。
周晶晶说除了吴书云见过的两个防损，还有两个，一个叫郭雄，另一个叫韩大明。郭雄比李良还矮，且瘦，是个小不点。韩大明是他们超市的大叔，虽然叫大叔，其实也就三十五岁左右，跟红姐年龄差不多。他嗓子哑哑的，人很好。
除了这些常见的人，再有一个就是昨天早上见过的那个胖子，庞德才，是他们超市的经理，天天早上组织大家开会，喊口号。周晶晶说他油腻，说话很讨厌，叫吴书云当他不存在。
吴书云想起昨天早上，超市开门前，所有员工站成两排，不止收银，还有其他区域的员工，大家聚在一起喊着“好！很好！非常好！”的口号。
经理庞德才走在他们前方来回踱步，人事小慧拿手机不时给他们拍张照。
庞德才讲了些鼓励大家好好工作的话，然后解散，各就各位。
吴书云有点讨厌喊口号，她觉得大家一起喊口号时，显得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那时周晶晶作为组长站在排头，她就站在周晶晶身边。她眼角余光看到周晶晶张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就悄悄地笑了。她没有学周晶晶一样不发声，只是她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很大声。她感觉自己丧丧的，她没有力气大声喊口号。
……
交了钱箱，吴书云一身轻的跟周晶晶出来了。
下了班，解放了，周晶晶从包里掏出吴书云的手机递给吴书云，对吴书云说：“你怎么像个男的一样，连个包都没有？你上厕所时怎么办？好歹揣点纸吧？”
吴书云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揣着呢。”
周晶晶噗得一笑，“那你来大姨妈了怎么办？也塞裤兜里？”
吴书云想了想，说：“那我就把书包带来。”
“要不要这么寒碜。”
吴书云不言。
“你嫌弃我吗？我有很多包包，分你一个怎么样？方便一些。不然要是我跟你不在同班次，你的手机就放在架子上吗？小心被人顺走。”其实基本不会发生这件事，也不是所有收银员都带包的，以前就有年轻小姑娘偶尔不带包来，手机直接放在前台柜子下方，陌生顾客碰不见，她们内部人员更不可能偷。
周晶晶就是想送。
“我不嫌弃。”吴书云说。
“那我们先吃饭吧，然后帮你搬家。”
“好。”
吴书云搬家太简单了，她来到深城，除了书包和一套换洗衣服，就多了个桶，一提卷纸，桶里放着洗发水，沐浴露，一块肥皂，五个晾衣架。桶一拎，书包一背，就能直接搬家了。
吴书云把房屋钥匙放在了床上，在微信上跟房东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她不想跟房东交流，她尽可能的逃避社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