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是真心的,二人已走到钟粹宫门前,舜玉也不挽留,先回宫去了。
祥贵人心里只觉懊恼,沿着御花园前的宫道边想边走,冷不防听见夏蕊在耳边提醒:“主子,和主子在前头呢!”
和嫔?
她抬头看过去,正是延禧宫的和嫔站在御花园门外,想是也瞧见了自己。
于是紧走了几步,来到和嫔面前蹲了个万福:“和姐姐万福!”和嫔扶了她一把:“快起来吧,前几日还跟妹妹说多走动呢,不想今日就碰着了。”
“这可是我们有缘了。”祥贵人刚在恬嫔那碰了壁,这会遇上个能说话的,也学会就坡下驴了,二人相携着进了御花园,逛了一圈。和嫔见她嘴角发红,问她是不是上火了。
祥贵人有些不好意思:“入冬有些冷了,我贪嘴了些,没想到,”她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许是热气发不出来,用了我宫里的药也不见好,这……”
她不太想请太医,若是太医院记了档是不能侍奉的,可她又怕过几天若是肿起来了,又刚好碰上皇上来她宫里,到时候触怒天颜。
其实祥贵人说出来就后悔了,她想想后果吓得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刚想说回去请太医看看,和嫔却先一步开口说道:“妹妹若不介意,我那有下火的丸药,素日里我吃的,回头让我宫里的给你送一盒。”
“那就多谢和姐姐了,”祥贵人接了这个顺水人情,并不推辞。
“不过,”和嫔微微一笑:“妹妹也不必急躁,皇上历来克己慎行,极少往后宫里来,不然这么多年,膝下也不会只有大阿哥一子。”
祥贵人垂下眼眸,不想自己的心思被人看得如此透彻:“姐姐言重了,咱们入宫来,只为侍奉主子们,妹妹时刻谨记后妃之德,尽孝于寿康宫,不曾有二心。”
“后妃之德也不止尽孝,更有为皇家绵延子嗣之责,比如全妹妹,工于诗赋,又风流雅致,皇上就甚爱这样的美人。”和嫔并不看祥贵人的脸色,只一心游览御花园的梅花:“好比这些花儿,有人爱梅,喜其淡雅,可若换成别的颜色,梅花也可以鲜妍明媚。其实若全是雪白花朵,哪有什么不同呢,不过凭颜色香气妆点罢了。”
“我便尤爱妹妹这样娇媚的颜色。”她自顾自说罢,折了手边一只梅,意味深长地看了祥贵人一眼,转身离开了。
这边全嫔也回了钟粹宫,芸惠领着人给她净手,殿里一溜儿站了几位丫头服侍,好容易人都走了,清净下来。福苓去外面检查内务府送来过年的份例,芸惠给她揉着肩膀。
“主子,我听说园子里的虎刺梅开的极盛,火红一片甚是好看呢!”
“好啊,你这丫头在咱们钟粹宫里服侍,没想到心飞到御花园里去了,你主子我还没瞧过呢,你倒先饱上眼福了!”舜玉嗔怪的回头瞪了一眼,还拿手指点了点芸惠的额头。
芸惠扭身,按摩的小手移到舜玉腿上,小嘴不停:“主子明鉴,奴才是今日才听内务府给咱们宫里送份例的小太监说的,听说和嫔娘娘今日也去看呢。”
钟粹宫是东六宫重要的交通枢纽,凡进出来往,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这也是住在这里的一点好处。二来这儿是东六宫离御花园和储秀宫最近的地方,每日倒是比别人也少走几步路。
和嫔要去御花园,想瞒着承乾宫可以,想瞒着钟粹宫却不行。想必祥贵人回宫路上一定碰见和嫔了。
一个珐琅彩盒放在桌子上,是和嫔命她宫里的余霜送来的,特意说明了是牛黄上清丸,清热泻火的。
祥贵人拿起来仔细看盒身上的花纹,喃喃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晚点后由连珠服侍着吃了一丸,次日早起果然下去了。
更不料晚膳后皇上突然差人通报,她想起那日和嫔的话,特意选了一件浅绿色缎绣鱼藻荷花纹的棉袍,脸上薄施粉黛,又将满头金翠下了,只用些粉色碧玺搭翡翠珍珠之类的钗环,腕上一双箍环玉镯。
皇上这日来了,果然不像前几次相坐无话,他注意到今日装扮格外与往日不同,有些赞赏道:“今日这身适合你,诸如衣裳首饰一类,需得锦上添花才是,若是与人争奇斗艳起来,便是本末倒置,喧宾夺主了。”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祥贵人摸着了门道,便转了性子,为了与皇上有话说,甚至少见地捡了些诗赋类的书看,如今,也堪堪从全嫔手中分走些圣宠。
皇帝多来,翊坤宫上下意兴盎然。宫殿都是开了口的盒子,消息传的飞快。
有人欢喜有人愁。
芸惠是个活泼的,即便内廷严禁各宫女子太监闲散往来,她也仍有门道得些消息,连带着舜玉的耳朵灵通不少。
舜玉去储秀宫请安时,也见了祥贵人。说实在的,其实舜玉觉得祥贵人已然算是形于颜色的,都不用她们说,舜玉自己就能看出来,她最近几日很是春风得意。
不过得意归得意,整个人却有了些变化。要舜玉说,以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好比用甜茶顺糖糕,叫人喉咙发腻。
如今整个人文气了不少。
其实她眉目有些艳丽,朱唇玉面,反倒适合穿清婉脱俗的旗装。往日穿的花团锦簇,人和衣裳不知该看哪个才好,如今衣衬人,才显她出挑,舜玉如是想。
舜玉巴不得皇帝多去旁人那里,如今吃穿比着从前家里好了不少,也没什么生存压力,她给自己安排了锻炼,每日早膳前都在宫院里走上两刻钟。最近身子骨又抽条了,内务府早早送来了吉服,特意按着她的长势多放了一寸,过年穿着正好。
舜玉很怕自己现在怀孕,一则年龄太小,生理心理上都还没做好准备;二则这个时代高居不下的夭折率让她咋舌。
今儿二十六,是清宫挂门联的日子,也会往各宫里挂“宫训图”,画的是古代后妃懿行,意在让嫔妃们接受“在职教育”,是高宗时期开始有的习俗。皇帝也从今日起“封玺”,停止办公,放年假啦!
舜玉背着手观摩墙上贴着的“许后奉案图”,心说这是不是点我呢,太后那里暂时还轮不上自己吧。
至于和嫔最近的操作,舜玉琢磨着,怕是担心自己怀孕压了大阿哥的风头。只要皇帝位下没有其他的子嗣,大阿哥就必须做好继位打算,说不定可以早日封为亲王。这样一来,加上福晋的家世,大阿哥在朝中必然是少不了助力的。
按例新皇登基时,膝下年长的阿哥们该封亲王的。可如今咱们这位皇上,颇沉得住气,大阿哥的婚期就在明年四月,底下人都想,许是磨磨大阿哥的性子也未可知呢。
如今皇上往钟粹宫来的多,和嫔不想此时多事,横生阻隔。如今这一招平均分配法内力深厚,把集中在她头上的侍寝机会平摊出去,降低有孕几率。
可是万一这样一来,原本没有机会侍寝的妃子反而怀孕了呢?
可惜了,也不知道古代有没有排卵期的概念,要是和嫔能拿捏住这个日子,那才是真真的万无一失了!自己如今选在排卵期避宠,也算是顺水推舟吧。
福苓看着自家主子,捏着笔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悄悄地凑上去看。
纸上不过是舜玉自己写的吉祥话,福苓瞧了几眼,没看出什么名堂。她好奇的出声:“主子这字儿写的真好!”
舜玉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低头看看纸上的墨迹已经干了,便拿起来放在窗下瞧了瞧,还自顾自点点头。然后把这张纸放到桌子上,叮嘱她不要收起来。
这副字发挥的很好,她要时时欣赏。然后转头对福苓说:“你去把咱们那个装金的漆盒拿来。”
福苓转身到后殿去,出来时手里拿了一个剔红扁圆盒子,放在舜玉面前的炕桌上。
“把咱们宫里的女孩子们都叫过来吧。”
“哎!”福苓一福身出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六个小宫女都站在了舜玉面前。一应紫褐色的棉袍子,有四个梳着小两把头,两个只编了辫子。
舜玉抬头仔细认了认,除了福苓和芸惠,剩下两个梳两把头的,只认识一个叫回书的。她看好了,便抬手把雕了山水人物流觞图的盖子打开,露出满满一盒子的金银锞子来。
舜玉一边把这些金银拿出来分,一边说:“你们也进宫不少日子,往日里还没分地方的时候怎么样咱们就不说了,今年服侍我也两个月了,大年大节的,皇上赏咱们些好东西,我也赏你们。既分了我,就都是一个屋子里头的人,我好了你们自然都好。”
一堆里分了6个金锞子,八个银元宝,一共六个小堆,摊在桌子上。天还没黑,窗户里透过光来,照在这堆东西上亮闪闪的,宫女们都低着头。
“都绣了新荷包了吧,我也给你们添添喜气,大正月里,人来人往的,你们也打起精神,好好过个年。”
舜玉说完,福苓、芸惠二人上来,把堆东西分了小丫头们,六个人齐声跪下磕头谢了恩才出去。
两个首领太监常高明和舒洪义,她也叫进来赏了,剩下的12个小太监,只让扶苓拿着下去赏,在殿外头隔着门帘磕了头。
内务府已赏了宫女太监了,这些是主子们自己搭的,这是老规矩了。只要是跟着得脸的主子,是面上也有光,油水也大,总之事事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