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用了十五分钟，索径才走到那座荒废许久的商厦。

商厦几乎有十层那么高，周围娱乐区域里的器材四零八落，像垃圾场一样堆满了不知名的残骸。商厦正是人流旺盛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尸骨长眠于此，常年工作的红绿灯不再闪烁，如守墓人般孤零零的立在路边。

童游在这十分钟里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很不安稳。

此时，不知道第几次醒来的他，对时间的流逝有些模糊。他睁着酸涩的双眼，越过眼前飘落的雪花，安静注视着商厦破败的大屏幕。

大屏幕巨大无比，几乎占了五层楼的宽度，黑洞洞的屏幕没有影像也没有声音，和头顶灰暗的天空相呼应，一片孤寂。

童游眨了眨沾了雪花的睫毛，他几乎能想象到这里当年最热闹的时候。

川流不息的车流，商厦的大屏幕播放着明星代言的广告，小朋友盯着橱窗里的幼猫，一直盯到它长大。情侣从里面的电影院走出，人群络绎不绝。

彻夜长明。

盛况难复。

雪花飘过灰败的大屏幕，落进了童游的领子里，童游缩了缩，抱紧了索径的脖子，在他耳边嘟嘟囔囔道：“我们快进去吧。”

童游一点精神也没有，浑身使不上力气，不愿意从索径背上下来。由着索径背着他进了商厦。

童游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着周遭，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起了警戒心，尽管正在发高烧，他还是吊着精神，忌惮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他们来的时候路上都是寒风，商厦里虽然没有暖气，但还是比在外面暖和太多。索径走到了一个雪花闯不进来的地方，童游从背上下来，索径站在背朝大门的位置，为童游遮挡着风雪。

“我生病了。”童游还是用那个嘟嘟囔囔的语气对着摄像头说。

他从背包里找出了医药包，医药包里药品种类丰富，诸明知已经把这些药该怎么用告诉了他。童游迅速给自己抠出了两粒药，放进嘴里，皱着小脸咽了下去，无意识哼哼唧唧，“有点苦。”

“我下次要让清道夫给我一些甜甜的药。下雪太冷了，我下次再也不在雪天出来了，生病好不舒服，希望你们身体一直健康，不要生病，也不要死掉。”

童游似乎没有注意到，生病后的自己像正在融化的麦芽糖，意识都被搅和在了一起，说话黏黏糊糊，比平常娇气太多，也黏人太多。

索径垂眸看着向他伸手要背的童游，又将他背了起来。

外面传来猛烈的呼啸声，暴风雪已至，将外面断裂的健身器材吹得叮当作响。他们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索径又往商厦的二楼走去。

“我重不重呀？”

“不重。”

“谢谢你背我，如果这里有污染物，我会保护你。”

“......”

“你对我太好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我、也最喜欢童童。”

“我想永远和索径生活在一起。”

“我也、想和童童。”

“索径，你刚才也听到我说的话了吧？”童游吸了吸鼻子，“你千万不要生病呀，我的骨头好痛，头也好痛，真的特别难受，我都有点想哭了。”

童游可怜巴巴地说着，索径一向有问必答，听到童游说不舒服，他又抱紧了背上的童游，低声道：“很快就好起来了。”

童游点点头，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晶莹泪水，但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干脆“咣当”一声，将脸砸在索径的肩膀上。童游遮掩着说了些什么，虽然声音极小，伴随着一声呜咽，但索径还是听清了。

——“我想朱姐了。”

他们在二楼走了一圈，目之所及，全是一片狼藉的商铺。与大雪覆盖的外面不同，这里随处可见碎玻璃和腐烂的尸体。

尸体有的是人的，也有的看不出了人形。

吞下去的两粒药起了作用，索径背得又稳，童游有些昏昏欲睡，支起来的脑袋不断往下垂着。

下巴猝然磕到了索径的肩膀，童游吃痛清醒了起来，抬起眼想要看看走到哪里时，余光一闪而过的画面让他睁大了双眼。

“索径！索径！”童游压低嗓音道，“有人啊！就在那边！”

童游所说的地方是一个服装店，橱窗玻璃碎了一地，碎玻璃之上覆了一层尘埃和毛发。

几个假人模特穿着服装店的衣服，十分逼真地站在了橱窗里。这么多年过去，除了有些褪色，没有任何破损的地方。

商厦断电多年，电子扶梯不再运作，商厦的每一层都黑漆漆一片，除了窗外映照进来的光，再无任何光线。这个服装店正好靠近落地窗，灰暗的光线投射进来，没有照亮大片区域，却在地上拉长了模特的影子。

童游看见的便是那些影子。

“我们小声一点，悄悄离开这里。”

童游捏紧了自己的背包，独眼抢物资的记忆显然给他留下了好大的阴影。

对于索径来说，不管是人还是污染物，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值得忌惮的地方。有人抢物资，就杀掉。有污染物不长眼想要靠近，照样杀掉。

索径从未踏足过人类社会，在之前，杀戮是他的行事准则。现在，听童游的话也成了他的方向标。

但是，索径却没有听从童游的话快速离开，而是背着童游，径直走向了服装店。

“那边人好多，不能过去！如果他们抢物资，我们就没有吃的了。”童游摇着索径的肩膀，想让他停下，索径却不为所动，而且似乎有些急，三步并两步地就走到了那些模特前。

童游彻底死心了，索径带着他靠近模特，童游整个人像只炸毛的猫，一手攥紧了背包带子，一手搂住了索径的脖子，精神紧绷，脑门儿上甚至还浮起了一层薄汗。

他眼神近警惕地扫过站在橱窗上的四个模特。

两个大人和两个小孩，其中一个小孩站在了两个大人中间，他们身上穿着亲子装，似乎是一家人，而另一个似乎是个女孩儿，戴着遮住了半张脸的帽子，站在了一个大人的旁边。她和童游差不多大，从站的位置来看，和一家三口有些格格不入。

童游扫了两眼，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们似乎没有呼吸。

难道已经死了吗？

他正要把这个发现告诉给索径，却猝不及防听见索径问了一句童游怎么想也想不到的问题

“谁长得好看？”

童游愣了，“什么？”

索径继续问：“我和、他们比，谁更漂亮？”

索径的这个问题像根棍子一样打在了童游的脑袋上，除了懵，还是不解。

童游愣愣地看着索径的侧脸，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索径为什么要这么问。

见童游迟迟不答，索径循循善诱道：“我喜欢、童童，觉得、童童漂亮，童童呢？”

童游沉默了。

片刻后，回答：“索径更好看，比他们长得好看。”

童游看到索径翘起了嘴角。

“......”童游咳了一声，将自己的发现说给了索径，“这些人会不会已经被污染了？”

经过刚才他和索径对话的时候，这四个人也没有任何动静来看，童游觉得自己的判断不是错觉。

索径：“童童说得都对。”

童游：“......”

听起来完全是在哄人的捧哏语气。

童游从索径的背上下来，小心越过碎玻璃，站在了模特跟前，伸出手摸了摸一个大模特的手。

这个距离足以让童游看到模特骨节般的手指，在童游眼里，就像是皮肉原地蒸发了。

童游难过道：“好可怜。”

童游又回到了索径的背上，继续往前走去。研究所已经给了他很多衣服，他这次远行，也穿了厚厚的棉衣，所以他并没有拿走服装店里的那些衣服。

这次他们上了三楼，在扶梯拐角处，他们看到了一家零食集合店。

童游记得零食的包装，之前还和运输员做交易的时候，运输员有时候会带零食给他。现在和清道夫进行了合作，清道夫每次都会在物资里放很多零食。

只是，童游不能常吃零食的日子过了太久，以至于童游现在有了很多零食，甫一进到店里，双眼立刻放光。

“好、好多零食啊！”

他完全不像个病人，语气里尽是欣喜，激动地从索径的背上跳了下来。

索径握了握空荡荡的双手，他背了童游很长时间，丝毫不觉得累，童游下去的一瞬间，他甚至有些不习惯。

童游推着个小车就闪到了货架前，把一袋又一袋零食放进了小车，这些零食种类繁多，有很多都是童游没有见过的。

就在童游想拆开一包的时候，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从零食店的外面传了进来。

“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吃那些东西。”

童游应声抬起头，索径已经挡在了童游的身前，童游看不到是谁说的话，只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细。

他一边踮脚，试图越过索径的肩膀看到来人，一边问：“为什么？”

来人回答：“因为那些东西早就过期了。”

“过期？什么是过期？”

童游的确不知道什么是过期，他在S区的物品消耗很大，不管是运输员还是清道夫给他的东西，都会被他在保质期之前吃光。

来人明显不知道这些，只听来人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道：“过期就是不能再吃这些东西了，吃了这些东西，肚子会痛。”

“肚子一痛，就会闹肚子，还会呕吐。”

童游终于看到了来人。

来人是童游在服装店看到的模特女孩儿，她穿着宽大的衣服，头上却没有了那顶大帽子。

这就让童游看清了女孩儿的样貌。

女孩儿是童游见过的第一个女性同龄人，他有些害羞道：“好、好漂亮。”

听到童游的话，索径无神的双眼闪过一抹晦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