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外婆开口帮仰舒瞳问舅舅要了那只小狗崽。
本来小狗崽也是要想办法弄走的,舅舅嫌养狗麻烦,劝了外婆两句,见她这么坚持要,便应下了。
比仰舒瞳小一岁的表妹周晓晓突然不高兴了,看着仰舒瞳碗里奶奶夹的大鸡腿,嘟囔道:“那条小狗崽是我的,我要养!”
仰舒瞳停下啃鸡腿的动作,抬起眼皮,一双古典的丹凤眼,水灵灵的黑色瞳仁望着表妹生气的脸,反问道:“你不是不喜欢狗吗?”
“谁说我不喜欢?那条狗本来就是我家的。”周晓晓不讲理地说。
仰舒瞳嗓音清脆地说:“你还有狮狮。”
周晓晓梗着脖子反驳:“狮狮是大狗,我还想要小狗。”
“你之前没这么说。”仰舒瞳两条青黑的眉毛蹙起,语气生硬地强调。
“你……”
周晓晓说不过她。这时有人开口了。
“仰舒瞳高二要分科了吧,这次成绩考多少啊?”周志强扔粒花生米进嘴里,摆起谱,问起仰舒瞳这次月考成绩,语气像在说“成绩不好就别养狗”。
本来女儿家打嘴仗是件很正常的事,但周志强心眼子小,见不得仰舒瞳有半点忤逆,那狗谁养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仰舒瞳的态度。她外婆拿退休金养着她,就已经够让他们一家不高兴的了,她还有什么资格争这抢那的。
“分班考试要到下周。”仰舒瞳回答道。
周志强皱皱眉:“那就说最近一次月考。”
仰舒瞳如实说出上次月考的成绩:“班级第四,年级七十二。”
高一的考试考九门,满分一千零五十分,分数说出来有点夸张,而且舅舅不一定有概念,为避免多余的解释,她就报了班级排名和年级排名。
这成绩是挑不出错的。按年级来看,说不上名列前茅,但在智华,在同年级一千零五十个人中,排到七十二名,那是半只脚踏入211及以上的大学的程度。
周志强和李倩梅对望一眼,印象里,儿子周明明从来没有取得过这样的成绩。周明明考入智华以来,成绩一直处在中游水平,也就是年级五百名上下。
怎么能跟仰舒瞳差距这么大?
周志强略微一思索,不相信地看着仰舒瞳问:“我记得你当初进智华的时候,好像分数不够吧,你外婆还找了点关系把送你进去的,这才一年不到,就从吊车尾一跃跃到前一百名?”
仰舒瞳看了眼舅舅,不卑不亢地说:“当时分数够的,只是说有点擦边,最后也是看分数进去的。这次月考成绩,老师也有跟外婆说过。”
外婆点点头,絮絮叨叨地夸赞道:“瞳瞳争气得很,比她妈妈聪明多了,脑袋瓜灵活,在学习上又勤奋刻苦,自从进了智华,考试一次比一次进步,这次考近前一百名还是下了不少苦功夫的,每天晚上学到十二点多,早上五点半点就起床去学校……”
周晓晓一听仰舒瞳被夸,更不高兴了: “反正那条小狗是我家的,我自己要养!”
“可是你之前没说要养。”仰舒瞳沉沉地说。跟周晓晓说话时,她的语气没有和长辈这么软和。
周晓晓耍无赖道:“我现在说了!”
“不行。”仰舒瞳一反往常地吐出两个字。
她极少会这样明显地表露出情绪。
坐对面的夫妻俩习惯了她一声不吭的样子,突见这闷葫芦似的外甥女肆无忌惮当着他们的面和自家女儿吵架,跟只急眼的兔子似的,像会咬人,虽然无伤大雅,但也让人挺不舒服的,两人立刻不满地皱了皱眉。
就连正在专心埋头吃饭的周明明也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仰舒瞳成绩好不好周志强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周明明成绩不仅比不过她,差距还这么大,更别提连智华都考不进去的周晓晓。
想到这个,他就一肚子窝火。
周志强用说教的口吻揶揄道:“啧,仰舒瞳这脾气随她妈了啊,倔得跟头驴似的。这样可不行,以后得吃大亏的,你妈妈就是个前车之鉴,当年二话不说就跟个男人跑了,多少年不兴回来。”
“说什么呢!当着小辈的面!”外婆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责备道。
周志强不屑道:“难道不是?她那个妈跟个有钱男人跑了,过好日子的时候想不到咱,问她借点钱都困难,被男人踹了又晓得回来了……”
外婆生气地吼道:“你快给我闭嘴,非得把我气回去是不是!”
周志强撇了撇嘴,没接着说,他不是担心把自己母亲气出毛病,而是怕把母亲气走之后,街坊邻居诟病他是个不孝子。
舅妈李倩梅适时出来劝解:“哎呀,不就是一条狗嘛,养哪儿不是养,非得你吵一句我吵一句的,还以为是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啊,那狗崽就放我们这儿养吧,都一样。舒瞳要是喜欢狗,就常来舅舅家,又不是不能来,也好教教你表妹写作业,你和你外婆住那筒子楼也不方便养狗!”
李倩梅和她老公周志强是同一个鼻孔出气,但她得唱红脸。
周晓晓一脸骄傲地挺直背。
周志强的那番话,仰舒瞳听过不止一次,早已没了反应。听见李倩梅说要把狗崽留下,她拿筷子的手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手足无措,只得偏头看向外婆。
“筒子楼里养狗的人家多了去。”外婆把筷子一撂,没好气道,“娃儿跟我两个人住那边,养条狗给她做个伴儿怎么就为难到你们了?给自己外甥女养条狗就这么难?”
周晓晓瘪着嘴,委屈地说:“明明我才是奶奶看着长大的,为什么奶奶对仰舒瞳就是比对我好?”
外婆脑子清明得很:“你先别委屈,你表姐比你还委屈。这狗是她不要你不要,她要你就要!”
“妈,你这不是拉偏架嘛!”周志强随之也对外婆不满起来。
外婆横了眼儿子:“拉偏架的是你!这狗说好了给瞳瞳,那就是瞳瞳的。晓晓乖乖听话,奶奶给你点零花钱,想吃什么就去买!”
最终,这只小狗崽,在外婆软硬兼施的态度下,成功落到了仰舒瞳怀里。
仰舒瞳和外婆住在老旧的筒子楼里,是外婆和外公年轻时在智华当老师分配到的住房,外婆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一双儿女拉扯大,老了也不靠儿子养活,靠自己和老伴儿的存款以及每个月的退休金就能养外孙女,虽然拮据了点儿,但生活也自在。
筒子楼从一条鱼龙混杂的巷子穿进去,再上两层阶梯,左边就是家。
仰舒瞳和外婆是第二天下午回家的,她怀里搂着小奶狗,一向缄默的少女,此时带着灵动的表情,露出一小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谢谢外婆!”
外婆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瞳瞳啊,你对你舅舅和你舅妈呢也别有什么想法,你舅舅就是说话难听了点儿。平时该亲近还是得多亲近他们,万一哪天外婆不在了,你以后也有个依靠。”
仰舒瞳没说话,眼神空洞地望向没有尽头的前方。
*
另一条巷子里,男生穿着黑色坎肩背心,侧身倚在摩托车上,姿势闲散,一条长腿直直支撑在地,一条屈膝抵在支架上,手肘搭着油箱,口中咬着一支烟,微皱眉头,视线里闯入两个人。
太阳倾斜,将天边染成橙红色,洒下来的阳光的颜色渐浓,像橘黄色的雾,笼罩整片大地。
食指和中指从嘴边拿走烟,轻弹一下,烟灰落地,目光跟随这一老一小一狗构成的画面移动。
“小伙子,你要的粽子重新给你蒸好了,烫乎的!”前方食品铺子的老板扯着嗓子乐呵道,将五六个个粽子装进塑料袋,朝时熠递过来。
时熠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吐出烟圈,起身,勾住装粽子的塑料袋,挂在摩托车上。摸出响铃的手机,拇指下滑,凑近耳朵。
手机传来嘈杂的声响,凌宇轩扯着嗓子喊:“熠,你真不过来了?桌球室多少人在这等你呢!”
“不了,回去看下老头。”时熠声线低而沉,介于少年与成年男人之间,一如他的眉眼那般,成熟却又有点少年气。
“啊,行吧。”凌宇轩一听到“老头”两个字,就知道这回准叫不来人,他情不自禁叹口气。
这时,几个女生凑过来。
“凌宇轩,时熠怎么没来呀?”
“是啊是啊,你之前不是说他会来吗?”
“听说时熠打台球很厉害,叫他过来给我们开开眼呗!”
凌宇轩回头扔了一句“他家里有事!”过去,又走到稍微安静点的地方,对时熠说,“熠,你瞧瞧,你不来多没意思!职高那帮沙比打台球太嚣张了,要是你在的话,绝对能杀杀他们威风。”
时熠不置一词,冷淡地说了句“挂了”,转身,长腿跨上摩托车。
漫不经心掀起眼皮,视线刚好对着单元门,一个女孩的余光与他短暂擦过。
少女犹如触电一般,耸了下肩,紧跟着外婆消失在楼道里。
时熠抬了抬眉骨,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