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砸在教室窗户上,没有预兆,来势汹汹,倾泻而下。
一排排白炽灯点亮的教室里,同学们纷纷翘首观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晚自习的宁静就这样被打破。
这是夏天的第一场雨。
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一点平常的变化都能引起人的注意。
坐在窗边的仰舒瞳也抬头望了一眼,玻璃窗上布满水珠,外面一片漆黑,水雾弥漫,远处的霓虹灯好像被蒙上一层轻盈透明的薄纱,城市变得朦朦胧胧。
仰舒瞳并不喜欢下雨天,但她享受此刻的感觉,坐在明亮宽敞的教室里写作业,听大雨冲刷大地的声音。
不过,一会儿回家可能会有点烦,虽然外婆肯定会来接她,但这雨来得不凑巧,在最后一节晚自习快下课的时候才来,外婆过来还有一段时间呢。
正在她发愣之时,班主任胡老师走进教室,通知道:“同学们,外面下大雨了,为了方便大家回去,提前几分钟放学。”
“呜呼——”学生们兴奋大叫。
“安静!”胡老师敲敲讲桌,“明天就要考试了,考场和考号都确认过了吧,第一节晚自习让班长都给大家念了一遍,不清楚的,自己上来看,名单都贴公示栏上了。今天是哪两组布置考场,劳动委员安排一下。剩下的时间,其他同学们把自己的东西搬到走廊上去,把位置让给布置考场的同学!”
仰舒瞳庆幸布置考场与她无关,她将自己的书本一摞一摞搬到走廊上,安静地站在走廊的角落整理回家复习需要的笔记和书本。
“我操,下那么大雨!熠,你今晚去哪儿?回家?”凌宇轩扯着嗓门说话。
时熠站在他们班门口收拾书包,声音比凌宇轩低了几个度:“回去复习功课。”
凌宇轩不可思议地道:“复习功课?!这什么国际玩笑!我耳朵没毛病吧,哥你受什么刺激了,可别想不开啊,别把我一个人扔金刚班啊。”
“滚蛋。”时熠嫌弃地一把推开他,书包随意往肩上一甩,抬抬手臂道,“昨天打拳不小心伤到手腕,现在骨头还在疼呢,早点回家睡觉。”
“你可千万别复习啊?”凌宇轩嘱咐道。
时熠斜他一眼,语调懒散,无情地叹道:“我就算不复习也不会进金刚班的。儿嘞,你好自为之,你爸爸我就不陪你了。”
凌宇轩一言难尽地控诉道:“谁你儿!要当我爸先去问我妈!”
一旁整理桌椅的吴子刚乐不可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又说了句打击人的话:“宇轩,其实熠哥就算不复习,也不至于考到年级倒数五十名去的。”
“我又不是不知道!”凌宇轩痛苦道,“不是,咱都在一个班不好吗?大刚,你上课不是老打瞌睡?在金刚班你打瞌睡老师都懒得管!”
吴子刚又胖又白,脑袋瓜却聪明,是四个人中成绩最好的,能排到年级三百名左右。高知学历的父母都挺重视他的学习成绩,对他管教严格。
他胖胖的脑袋晃了一下,考虑实际地说:“我要是考到年级倒数五十名去,我老爹老妈不得心脏病发作。为了他们的健康状况,恕我不能陪你了兄弟。”
凌宇轩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又转向时熠:“那熠你又是为什么?”
时熠漫不经心,直接把大刚的话术套过来用:“你知道的,我家里有个爷,老人家心脏就是不太好……”
“得得得,服了你们两个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凌宇轩毫无感情地吐槽道。
陈浩走过来,搭在凌宇轩的肩上,宽慰道:“熠和大刚最好分在一个班,到时候班级篮球赛成对手了,咱俩一起好好教训他们!”
凌宇轩也不是真生气。他是理解时熠的。
他和时熠从小学三年级就认识了,十分熟悉好哥儿们的性格,能轻松考进平行班,他就不会多此一举故意考差什么的去“金刚班”,任何中二的事情在他眼里就是没有意义的。
更何况,他家里确实有个爷需要哄着。
凌宇轩立刻附和了几句:“没错,到时候看看谁班更好玩吧!”
时熠笑着耸了下肩,不置可否:“先走了,明天见。”
走廊上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一些住校生和打扫卫生的同学。
时熠从仰舒瞳旁边走过,转身下了楼。
仰舒瞳把水杯塞进书包侧边,整理完书籍,慢吞吞地从教室门口离开。
雨势不减,反而越发汹涌,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急速砸在地面上。
仰舒瞳停下脚步,站在阶梯上,等外婆进来接她。
在教学楼下,又看见了那抹眼熟的高大身影。
时熠站在房檐下,正和一个高个子女生说话。
仰舒瞳认得那个女生,是高二的学姐关素馨。
上次在办公室,从老师们口中得知,时熠在和她谈恋爱。
仰舒瞳不怎么爱听八卦,或者说也没有人会跟她讲八卦,但也比老师们多知道一些,据身边同学的一些准确的说法,时熠和关素馨大概率是没有在谈恋爱的。
仰舒瞳认为,很大可能是时熠还没追到。
关素馨成绩好,常年霸榜高二文科年级前三,再加上长相还算出众,不乏追求者。
时熠虽然颜值很高,但好像也只有颜值了,追不到不算稀奇。
关素馨撑伞,跟时熠挥了挥手,说:“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时熠回应一声,也准备离开,晃眼瞥见站在不远处的仰舒瞳。
他愣了一下,犹豫片刻,他走过去,低头问道:“没带伞?”
雨势太大,仰舒瞳在等外婆进校接她。
雨声嘈杂,她还是无比清晰地听见了男生低沉中带着慵懒的声音。
来往的同学不少,时熠又总是同学们眼中的焦点,很容易将那些喜欢八卦的目光吸引过来。
仰舒瞳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
时熠为什么会突然过来问她话?他有那么好心吗?
“我外婆会来接我。”她尽量提高自己的音量,以便时熠能听到。
听清她的话,时熠直了直身子,偏偏头,朝她示意道:“我送你到校门口?”
察觉周围不时有同学投来打量的目光,仰舒瞳的手捏紧书包带子,语调平缓地回答:“不用了,我就站在这儿等她。”
时熠了然地点点头,语调平和地说:“哦好,那我先走了。”
雨丝拍打在脸上,凉嗖嗖的,仰舒瞳退到屋檐下,紧靠着墙壁而站。
前方,时熠撑伞走在雨里,背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外婆来接她,开的是一辆蓝色三轮车,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骄阳烈日,出行都很方便。这是祖孙俩出门最重要的交通工具。
仰舒瞳坐在车厢里,吃着外婆在小吃摊给她买的烤肠,即使是和外婆聊天,也不聒噪。
三轮车驶过公交站,仰舒瞳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去。
即使是下晚自习的高峰期,公交站台几乎没什么人,因为学校里的走读生少。
仰舒瞳一眼就看见了时熠的身影。
他没坐椅子,随意站着,低头看手机,两指之间一点猩红,叼在嘴中,吞云吐雾。
就在这时,他突然抬起头,目光不经意间隔着雨幕与仰舒瞳在空气中交汇。
玻璃车窗没有贴遮阳膜,头顶又有昏黄的灯光,仰舒瞳很快意识到,时熠能看到她。
她有些失态地侧过身,烤肠上面的辣椒呛得她咳嗽不止。
在前面开车的外婆让她喝点水,别吃那么急。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捂着嘴,从书包侧边抽出水杯,灌了一大口水,用纸巾擦了擦嘴,三轮车已经驶离公交站十几米远,她又默默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已经收回视线,回到手机屏幕上。
仰舒瞳回过神,看了眼外婆。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外婆没看见公交站等车的时熠。如果外婆看见他,一定会停下来,热情地邀请他上车,将他一并带回去。
但那样的话……她好像并不能接受。
她讨厌任何让她感到不舒服的人或事,不管是时熠这个人还是他有可能被外婆邀请坐上车这件事,都会让她感到不舒服。
然而,仰舒瞳又想到他刚才的好意,同为一个学校的同学,而且还是邻居,时熠发现她没带伞,会主动提供帮助。
现在她看见他了,却在假装没看见,还表现得那么明显,怎么说都有点尴尬。
仰舒瞳耿耿于怀。
回到家,她又宽慰自己,反正跟时熠不会有什么交集,没必要为此太过纠结。
为了明天能保持好的状态考试,她早早洗完热水澡,换上干爽的睡衣,上床睡觉。
窗外倾盆大雨哗哗啦啦,冲刷着大地上的尘埃,洗净污浊的空气。
潮湿的雨夜,注定不会太平。
从黑暗里惊醒的仰舒瞳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沁了薄汗。
已是半夜,她做了一个噩梦。
曾经困扰她将近一整年的噩梦,又一次无比清晰地回到脑海中。
仰舒瞳睁着眼,房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茫然无措地转动眼珠。
也许是因为妈妈去世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大雨滂沱的雨夜,所以她又梦到她了,梦到她倒在血泊里,内脏流了一地……
她猛地直起身,把灯打开。
窗外雨声已经停了,水滴从屋檐滴落,演奏着最后的音符,像是为这场大雨收尾,“滴答滴答”,如同走动的时间。
嘶——
小腹传来一阵坠痛,腿间黏糊糊,一股热流涌出。
她忍着腹部疼痛下床,从抽屉里翻出上次还没用完的卫生巾,带上干净的内裤,尽量避免惊醒外婆,小心地走进卫生间清理。
将腿间的狼藉处理干净,仰舒瞳捂着肚子躺回床上,没力气换床单,用旧床单随意铺在上面遮盖,继续躺回床上。
小腹的疼痛一如既往不会减弱,月经的每一次造访,都让她痛得反胃。
她担心起这次考试。月经不规律对她来说已经是常态,偏偏凑到这次考试来,她的心情就像外面的空气,潮湿,沉重。
头顶的灯光不敢熄灭,就连眼睛也不敢闭上,她害怕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害怕回到梦中、那个黑暗的废弃的房屋里。
腹部的疼痛没有得到缓解,她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仰舒瞳靠在床头,噙满泪水的眼睛无助地看向四周,恐惧席卷全身,她不知道该怎么摆脱这种感觉。
委屈的情绪占了上风,眼泪无声地从眼眶滑落。
她小声地叫着外婆,不敢放大音量。她并不是真的想把外婆叫醒,外婆年纪大了,本来就入睡困难,她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将她嘲醒。
她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独自克服内心的恐惧。
快点长大吧,仰舒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