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如的黄玉戒指上,有个阳刻的"昭"字,戴上此戒,十指连心,昭字印于此,亦是印于心间,从此心向昭日,生生不息。
这是属于凡人的法术。人们借物明志,以引导自己的内心,走向他们向往的方向。
姚安如明知戒指被渠逸施了法术,以此控制自己的心智,令自己对他不可自拔,却还是在清醒的状态下选择戴上这枚黄玉戒指。
她对渠逸说:“一直以来,我自以为心系苍生,可苍生太过宏大飘渺,竟不如爱一人踏实。渠逸,你既知我心,有些话我便直说了。我死过一次,不怕再死一次。你想用我的仙体疗伤,我便给你。只是,我愿举你上天穹,而你复仇后又当如何?”
“我管不了那么多。”渠逸说,“我就是要让玉衡宫看着,这便是她斩我仙体的后果。”
姚安如无奈地笑着,又道:“鸾音圣女看见了,又能怎么样?她会对你另眼相待吗?且不说你此举凶险,即便复仇后能平安身退,你当如何自处?我在天权山上还有一所竹屋,留给你可好?”
渠逸道:“天权山中无人,苟活于此,无异于自囚。我不要什么竹屋,不要像你一般自甘堕落。七十年前,你本可以好好活着。即使赤焰王朝覆灭,你也可与其他诸侯平分江山,是你自甘平庸。”
姚安如闻言,不禁笑道:“如此打来打去,除了一地鲜血还能留下什么?我也不愿是我,我愿作你,于乱世中再造一片净土。渠逸,你可知那一城妖的贵重?尤其是玉孩儿。你若潜心钻研炼妖之术,或可助人族突破,秋凌川就是最好的例子。到那时,人族可为之事益多,不再求仙拜神,整个仙都便不复存在的意义。这才是真正的复仇。”
渠逸沉默良久,半天吐出一句话:“可现在说这么多已经晚了。”
“不晚。”姚安如说,“你与秋凌川即刻随我回天权山。秋凌川聪慧,让他协助你再造地途鼎,完成炼妖之术。”
“不行。”渠逸摇摇头道,“我还有最后一步没有完成,不能离开。”
姚安如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想见鸾音,对吗?”
渠逸沉默不语。
姚安如心中怅然,她的眼圈开始泛红,看了看手上的戒指,想要摘掉又犹豫着不肯摘。半晌,她抹掉脸颊上的眼泪,对渠逸说:“好,我愿陪你见她最后一眼。如果你能活着,便随我回天权山。”
渠逸没有说话,他背过身去,忧愁爬上了他的面庞。也不知为何,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却像是溃败了一样。这般心境在霍斗死时,便汹涌袭来,而姚安如还在,渠逸的心头依旧被这感觉侵袭着。
凤鸣城中,黑骑一把火烧了通天塔,熊熊火焰伤及秋凌川,他轻而易举便被胥大人擒获。
“渠逸那小贼还真有两下子,竟然用地途鼎搞出了这样一个怪物。”胥大人高高立于马上,俯视着下面被铁链层层缚住的秋凌川,以及他那个被烧断的树臂。
众人闻言,或讥讽,或嘲弄,更有甚者,抽刀去刺那树臂,专往与肉身连接处刺。秋凌川痛得紧皱眉头,趴在地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了,你们几个别闹了。”胥大人命令道。他让一伙人压着秋凌川,携地途鼎回九幽。自己则领着大部队四处搜寻渠逸。
此时,远处的地平线泛起橙红色的光晕,像是一条鎏金的晨昏线。光晕之上,一道锥形的光束刺破云翳,垂直泻下,像是一把细碎如尘埃的钻石扑扑簌簌洒落,泛起的光比银河更亮。
这束光锥来自黄道,三千仙兵经由黄道光瀑下界,落在凤鸣城郊,将整个城围个水泄不通,继而又如滚烫的铁水浇筑入模,穿过凋零的桃林,从四面八方涌进城中。他们个个身披铬甲,甲身被打磨得锃亮,散发着白光,犹如一盏明灯,所到之处皆如白昼。
在一片白光的正中央,有一雕刻着白虎的白铬战车,车上居三人,左侧为将位,其人高大魁梧,神采英拔,脸上剑眉斜飞,一双龙眼漆睛,神强光藏,上下左右四方之物尽收眼底。
“报!”一名仙兵穿过人群,挤到这辆战车前,躬身对车上的将领说道,“天峰神君,我等擒获一队黑骑,收缴一地途鼎,并一个……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东西。”
战车上,天峰斜睨一眼仙兵,说道:“人就是人,妖就是妖,什么叫似人非人,似妖非妖?”
仙兵答:“神君有所不知,那人……那人虽是肉体凡胎,却长了一只树臂。”
天峰沉思片刻,命令道:“带过来看看。”
片刻后,天峰的战车停在了城主府门口,两名仙兵押着那似人非人,似妖非妖之物来到他面前,正是秋凌川。他跪在地上,一件单薄的麻衣凌乱地裹在身上,破裂处露出斑驳血痕,而那个树臂端口处皆是焦黑色,一头黑发凌乱散落,被尘土染成灰色。
天峰瞥了秋凌川一眼,问一旁的仙兵道:“可查过妖丹?”
那仙兵道:“他……他没有妖丹。”
“没有妖丹?”天峰目光再次落在秋凌川身上,上下打量一番,而后走下战车,来到他面前,抽出身后的重剑,用剑头托起秋凌川的下巴。只见他的脸蒙上了黑灰,但掩盖不了分明的棱角,和那双澄澈黑瞳。
天峰怎么看都觉得秋凌川不像妖,可他若是人,又怎能生出这树臂呢?
思忖半天,天峰隐约察觉出一些异样,他的剑头从秋凌川的下巴滑到胸口,稍稍运力,那剑头突然开始抖动,接着一束寒光刺入他胸口。
“啊——”
锥心刺骨的痛袭遍全身,秋凌川大声嘶吼,跪也跪不住,摔倒在地上。
随着天峰收起重剑,那束寒光也渐渐抽离,带出了信灵盘。天峰接过信灵盘,看着火珠上“安如仙姬”四个字,眉头紧蹙,忽而抬起凌厉的龙眼,问道:“此盘怎会在你身上?”
秋凌川疼得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用气息回答道:“是……是她给我的。”
天峰继续问:“你说的她可是姚安如?”
秋凌川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天峰又道:“她现下在哪儿?”
秋凌川回道:“她被……被渠逸带走,出……出城,不知……不知去了哪里。”
天峰闻言,令手下看好秋凌川,以及擒获的一众黑骑,自己跳上一匹马,手持缰绳,往城外飞奔而去。
凤鸣城实在不算大,三千仙兵很快与黑骑迎面对撞,霎时凤鸣城中腾起百丈光幕,仙兵剑阵化作银龙绞杀黑骑。而黑骑在胥大人的带领下也不甘示弱,镰刀阵劈出的血痕将光幕染成红色。
焦土在月下泛着幽光,渠逸站在山丘上,听着城中战火霹雳,细细品味其间韵律。心中幻想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战火中舞动。姚安如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时,远处传来马哮之声,二人侧目,天峰正驰骋而来。
“灵兽渠逸!”神君声如洪钟,随马蹄震荡而来,“当初你冒犯圣女,私逃下界,而今又拐带仙姬,你可知罪?”
“糟了,是战神天峰!”渠逸眼中闪过一丝惧色,立即化作九头鸟,展开羽翅,拢起姚安如就要逃跑。天峰怎能放过他,只见他开口诵念咒语,身后重剑倏而离鞘,剑脊龙纹腾起一股焰浪,急速向渠逸飞去。
“哐——”
重剑越过渠逸,落在地上,剑尖插在土里。剑身抖动,掀起一阵阵音浪,振耳发聩。渠逸闻声,头痛欲裂,全身羽毛都跟着震颤,没坚持多久便摔落在地上,变回人形。
他怀中的姚安如虽然也随他摔落,却安然无恙,未受重剑丝毫影响。她眼见天峰逼近,跪守在渠逸身边,双臂护着他,一对凤眼虎视眈眈盯着天峰。
在姚安如面前两丈处,天峰勒紧了缰绳,从马上跳下来,一步步走进二人。他看见姚安如那豹一样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笑意很浅很浅,浅到几乎察觉不出来。
天峰率先开口,对姚安如说道:“你不该在这的。”
姚安如虽然没见过天峰,但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仙家通身清气,都差不多,一眼便能识得。
“那我应该在哪儿?”姚安如反问。
天峰道:“你既为仙姬,理应待在仙都,不该和这灵兽混在一起。”
姚安如不屑的笑了,说道:“你们不是都说我是魔族细作吗?我该待在仙都吗?”
“此事以后再说。”天峰道,“今日我要捉拿这灵兽,送还玉衡宫处置,你随我一同回仙都。”
姚安如不肯听他的话,她向后靠了靠,紧紧贴着渠逸,用凌厉的目光逼向天峰。她不允许他带走渠逸。
“你让开!”天峰道。
“他已经被砍下一颗头颅,你们还要拿他怎样?”姚安如问。
天峰冷言道:“他对鸾音圣女不敬,岂是一颗头能抵罪的。”
“我没有!”渠逸闻言,怒火中烧,冲天峰喊道,“我并未对圣女不敬!整个玄霄仙都,只有我真心爱慕她,反倒是你们,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贪恋鸾音貌美圣洁,满心藏着龌龊。”
“住口!”天峰盛怒,抬掌间,一股强大的气流越过姚安如,直冲渠逸而来,押着他不得动弹。“你一个灵兽懂什么是爱慕之情!你难道不是有样学样,向圣女提出那大不敬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