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约莫走了三四公里,一片桃林横于眼前,桃花灼灼,借了月光,花瓣熠熠生辉,如沉淀了一片的繁星,又如积了一冬的雪花。桃林深处,矗立着一高塔。夜色隐藏了它巍然的身躯,要仔细张望,方能得见。
这塔危乎高哉,像是一把钢剑,自九霄破空而下,垂直插大地上。如此再看桃林,倒更像是被剑气掀起来的尘土,滚滚成烟云。
夜色中,通天塔的轮廓难以辨认,但姚安如能隐约看到塔尖,直指廉贞星。
“廉贞星,那不是玄璟神主的玉衡宫所在吗?”她歪着头睨向隐约可见的塔尖,心下思衬,“若说那塔是破土而出的剑,倒是也有几份相似呢。而剑尖指向廉贞星,这就有意思了。”
这时,渠逸突然拉住了姚安如骑的马,令它止步,说道:“过了这片桃林,就是凤鸣城了。”
“怎么不走了呢?”姚安如问。
“不急。”渠逸伸出手,要扶她下马。
姚安如依旧没有拒绝,她的手轻轻搭在渠逸手心,在他琉璃般双眼的注视下,款款下来。
秋凌川在一旁,将这一系列暧昧的动作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他上前拉过姚安如,对她说道:“你想即刻进城吗,咱们可以先走一步。”
渠逸笑着凑过来,说道:“二位有所不知,这桃林且深呢,容易迷路。咱们便在此处将就一下,待天亮后,借水道可进城吧。”
“无妨,我自有办法。”秋凌川道。
“我相信凌川君身怀绝技,可是这桃林是真闯不得,恐触怒神鸟,平白惹下祸端。”渠逸道。
“神鸟?”
渠逸解释道:“这凤鸣城,原先是赤焰帝都辎重要地。赤焰七年,宣威侯起义,铁骑踏至凤鸣邑,致使黎民涂炭,霎时血浪滔天,烟云蔽曦。冤魂厉魄,依附于腥风血雨之间,血雾弥漫全郡,致使此地终年阴霾蔽日,妖孽丛生,堪比无间地狱。”
秋凌川听了这话,不禁起疑,问道:“既恐怖如斯,为何还有人在此安家?”
“凤鸣城之乱,只是一时,天下之乱,则无休无止,怎的不算净土呢?”渠逸接着说,“况且,神鸟降临此地,振翅一挥,昔日血雾顿散。再展羽翼,城郭周围,桃树蔚然成林,将世事纷扰隔绝在外。后来,有流民来此避祸,人越来越多,凤鸣城才恢复些许生气。”
二人算是听出来了,这桃林算是凤鸣城的护城河,也难怪轻易闯不得。看来眼下,只得听渠逸安排。
姚安如望向桃林,陷入沉思。她觉得与桃林相比,这神鸟更耐人寻味。要知道,三界之中,唯有仙族对人界有庇护之责。若以此认定神鸟来自仙都,却有些牵强,毕竟中州大陆皆属仙族护辖之地,又何必将凤鸣城单单隔开,不与外界往来呢?
再有,炼妖之事发生在凤鸣城,那神鸟会不管不问吗?还是说,都是他默许的?
姚安如觉得,这神鸟的身份实在可疑,便问道:“那这神鸟叫什么?从哪来的?”
渠逸笑了笑,说道:“神鸟便是神鸟,未有凡名所累。我等凡人只需心存敬畏,感念其恩,切不可妄以姓名框之,失了尊崇之心。”
这下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在玄霄仙都,除了天帝,再尊贵的上仙,也有自己的名字。而这神鸟总不至于是天帝吧?
“渠逸君,你可见过那神鸟?”姚安如继续问道。
渠逸摇了摇头,说道:“我等凡人怎会有那个福气,整个凤鸣城,唯有城主有资格见到神鸟。”
“那凤鸣城主又是个怎样的人物呢?”
提起城主,渠逸眼神变得柔软,脸上也露出温和的微笑,说道:“城主是顶好的人,仗义、勇敢、无私,他是世间最好的。等你们进了城,会有机会见到他的。”
“还要等一晚啊。”秋凌川失望地叹了口气,感觉周身更加松软疲乏了。
这时,玉孩儿又探出头,在渠逸身上跳来跳去,欢呼道:“太好了,太好了,玉孩儿能在外面多玩一晚喽。”
秋凌川本就有点烦躁,见玉孩儿叽叽喳喳的样子,更不耐烦地斥道:“吵死了!”
玉孩儿也不乐意了,跳到秋凌川身上,抓住他的衣襟,两脚在锁骨上踹来踹去的,踹得秋凌川胸口发痒。他只得将玉孩儿掏出来,好生教训教训。
说是教训,不过就是吓唬吓唬。秋凌川假意露出怒相,说道:“信不信我捏死你?”
那玉孩儿见主人在旁,也不吃他那套,回道:“玉孩儿也算是石头,不信你能捏得动!”
看着玉孩儿奶凶奶凶的样子,秋凌川不禁被逗笑了,更变本加厉地“欺负”玉孩儿,一会儿吓唬两句,一会儿戳他屁股,惹得小家伙儿“嘤嘤”叫唤。
一旁的渠逸见状,也被逗笑了,还帮衬秋凌川说话:“叫你调皮,这回总算遇到个能收拾你的。”
渠逸笑,秋凌川便不笑。他将玉孩儿还给渠逸,向姚安如那边走去。
姚安如见他垮着一张脸来了,心下又有点慌乱,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过来找茬了。于是赶紧凑到渠逸身边,“渠逸君,我想打听一下,你可曾见过这个符号?”她说着,捡起一根树叉,在地上画出那妖印的样子。
大晚上的,原本啥都辨认不清楚。可秋凌川看得真切,渠逸紧靠着他的昭昭,两人在那比比划划的,看的人实在不舒服。于是,他上前将两人分开,然后掏出一张符纸,燃烧后用火光在半空中绘出妖印的图案。
“就是这个妖印,渠逸君可见过?”他冷言道。
渠逸没有直接回答,他上下打量二人许久,才缓缓开口道:“这倒是个稀罕的印,想来携此印者,也是珍稀之妖,不是轻易能觅得的。二位明日随我进城,我家管事也略懂驯妖之术,可陪同二位寻找。”
秋凌川闻言,冷哼一声,心说:“没见过就没见过,何故东扯西扯的。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惦记我的昭昭吗?”
姚安如听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经,却又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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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桃林到凤鸣城,有一条水道。
相传很久以前,天帝命玄璟神主携曜灵帝君,与魔族开战,曾在凤鸣城设阵,这水道便是阵中的一条通脉,是能量流转、灵力汇聚的关键所在。得益于当年圣阵遗留的纯净灵气,这条水道水质清澈如镜,恒久不变。
次日三人醒来,便要走水道去凤鸣城。
水道悠悠,十余尺宽。岸边停着一叶小舟,便是渠逸来时留在这的。
夹岸都是桃林,并无杂木植于其间。桃花烂漫,灼灼其华,宛如冬日黄昏的云霞,落入凡尘。清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于水面之上,涟漪轻漾出梦幻的粉色。
“时间竟有如此仙境?”秋凌川震惊于眼前景象,不觉惊叹道。
“不,仙境可不及这万分之一。”姚安如也为这般美景赞叹。
她是去过玄霄仙都的,那里什么都没有,是一片虚空的白。宫苑楼阁,都是上仙用灵力幻化出来的。而她一个小小仙姬,没那个本事,也不曾踏足上仙的地界。因此,她眼中的仙都,不过是一片虚无而寂寥的白色,确实不及这万分之一。
忽而一阵风过,垂落了些许花瓣,落在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姚安如来了兴致,伸手要捞起那片花瓣,却突然被渠逸制止。
“住手!莫要触碰那桃花。”他道。
“为何?”姚安如问道。秋凌川在一旁,也好奇地听着,手里正拈着几片花瓣。
渠逸解释:“这是当初神鸟定下的规矩,不得进入桃林,更不得碰这些桃花。”
“此处的桃花瓣也碰不得吗?”姚安如又问。
“是桃花便碰不得。”渠逸道。
闻言,秋凌川正要丢了手中的桃花,低头一看,花瓣已经从掌中消失了。“许是被风吹走了。”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想着幸好没被渠逸看见。
这时,水道前方凭空出现了一座小山,姚安如诧异地问道:“前面路被堵住了?”
“别急,过得去。”渠逸划着船,来到了山前。只见山下有一小洞,水道至此收窄,小舟勉强可过。
几人顺水进了洞中,方才缤纷景象不复,只剩漆黑一片。
“别怕,过了这个洞,就进城了。”渠逸贴心地安慰二人。
果然,须臾时间,豁然开朗。
水道的尽头,便是凤鸣城。只见远处一座高塔巍然挺立,正是几人在桃林外看到的塔。
再往里走,渐有人烟。城中,房舍疏落有致,街衢坦荡宽广。市井之间,商铺寥落而门庭静敞,偶有贩夫走卒,吆喝之声悠然回响,吸引着行人的目光。孩童在街上穿梭嬉戏,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姚安如见城中情景,与记忆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是全然陌生,心中不禁感到落寞。这时,一孩童与她擦身而过,衣服上一处纹样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只九首鸟的纹样。
“九首鸟?”姚安如募地一惊,抬眼环顾四周,发现城中百姓不论衣物、配饰还是鞋履,或多或少都有此纹。她想起先前在天权山下见到的那只九头鸟,心说,“不会这么巧吧?”
“渠逸君,你说的神鸟可是有九个头吗?”她问。
渠逸沉默半晌才回道:“正是,昭昭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神鸟有九个头?会不会是前一日咱们遇到的那个九头鸟?”秋凌川也凑过来,“那只鸟好像受伤了,他的血都滴在我身上了。”
“凌川君。”渠逸突然打断他的话,严肃地说道,“神鸟之事,不可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