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如应了渠逸的要求,近两天都住在他家,照看那七个玉孩儿。说是照看,其实也不尽然,玉孩儿也用不着吃喝,她只带着七个小家伙玩耍。
这会儿,几人正在渠逸宅中的清漪池泛舟下棋。姚安如坐于棋盘一端,另一端未设席位,七个玉孩儿或于棋案上,或在棋罐中,还有的围着棋盘又跑又跳的,时不时爬到姚安如的肩头玩耍。
“下去!”姚安如拨开肩上的玉孩儿,嗔怪道,“小兔崽子,方才赢了我两局,现下越来越嚣张了。起手就是天元开局,瞧不起谁呢? ”
那玉孩儿顺着她的胳膊滑下去,跳到棋盘正中的黑子上转了个圈,说道:“玉孩就要下在这里,哼!”
天元位于棋盘正中,如此开局,虽便于控制中央,但也难以稳固实地,是十分冒险的策略。
姚安如曾久经沙场,什么战法没见过,如此冒进的打法,必以稳克之。于是,她在右上角小目落子,以星位应对。
棋盘正中的玉孩儿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棋罐中的玉孩儿会意,抱起一黑子抛出去,由另一个玉孩儿接住,顶在头上,屁颠屁颠地跑到天元下方落子,形成小飞,试图扩张中央势力。
姚安如则继续则稳扎稳打,在左下角挂角。黑棋应对后,白棋迅速在右下角展开三三点角,抢占实地。
棋局渐入中盘,姚安如的白棋在边角形成厚势,玉孩儿们的中央势力却显得有些空虚。接着,她一手大飞,稳稳地将左上角的实地收入囊中,同时威胁黑棋的中央孤子。
玉孩儿们试图在中央“跳”,但被白棋果断“刺”,逼迫黑棋补棋,白棋再一手“镇”,彻底压制了黑棋的中央发展。
“该你们了,快点啊。”姚安如得意地笑了。
“知道啦,知道啦!”一个玉孩儿听了她的催促,小嘴立马撅了起来。他跳到棋罐里,故意将一颗棋子刨出去,正好打在姚安如的身上。
姚安如也不恼,伸手弹了一下那玉孩儿的脑袋,“谁让你们总催我。”说罢,她笑着将棋子放回罐里。
进入官子阶段,姚安如执白棋在右下角展开“扳”“粘”,稳稳收官。
就在这时,玉孩儿突然发力,一手“靠”,直指白棋看似稳固的左上角。姚安如不以为意,随手一“挡”,却未察觉黑棋的“断”,白棋的联络瞬间出现破绽。玉孩儿乘胜追击,用了一手“挖”,白棋大龙顿时陷入危机。
姚安如脸色骤变,急忙“打吃”,试图挽救,但玉孩儿的黑棋“长”,白棋已无退路。最终,白棋左上角的大龙被黑棋“征子”歼灭,局势瞬间逆转。
“不玩了!”姚安如骤起躁意。
她又输了。确切地说,今日三局,她就没赢过。她收了棋,挪到船的一边,静坐赏景。
另一边,玉孩儿们异常兴奋,他们在棋案上跳来跳去,还即兴唱起了姚安如昨日写的赋。他们手拉手,左右摆头,用玉石脑袋相互敲击,打出叮叮咚咚的节奏,模样颇为逗趣。
姚安如见状,烦躁顿时烟消云散。她一边笑,一边叮嘱道:“轻一点儿,当心碰坏了脑袋。”
这时,一个玉孩跑上前,跳到她怀里说:“昭昭,昨日你说过,若是对弈能赢了你,你便带玉孩儿出去玩。”
“好吧。”
“哇喔,太好了!”
“但现在不行。”
“唉——”
“别急啊。”姚安如劝道,“你们家主人安排了一个门神爷,天天在门口盯着,生怕我跑了。你们再等等,晚上我寻个空带你们出去。”
“那我们现在玩什么?”一个玉孩儿问道。
“玩那个影子!”另一玉孩儿指着池水中自己的倒影,兴奋地说道。
话音刚落,其他六个玉孩儿纷纷涌到船沿上,看着池水中自己的倒影,纷纷扮起了鬼脸,将自己逗得乐不可支。
这时,其中一个玉孩儿突然回头问道:“昭昭,为什么玉孩儿的倒影都一样?”
“因为你们长得都一样啊。”姚安如回答道。
“那为什么我们长得都一样?”
“我怎会知道?”
“哼。”那玉孩儿从船沿上跳下来,蹦蹦跶跶来到姚安如面前,双手叉腰,气哼哼地说,“玉孩儿不喜欢长得一样,玉孩儿想当‘我’。”
“什么?”
“玉孩儿要当‘我’!”那个小家伙一脸严肃地喊叫道,“你们人族都把自己称作‘我’,玉孩儿也要当‘我’。我是我,跟其他玉孩儿不一样!”
话音刚落,别的玉孩儿也过来附和:“玉孩儿要当‘我’,要当‘我’……”
姚安如见状,哭笑不得,缓缓解释道:“‘我’只是每个人对自己的称呼,你们都可以自称‘我’啊。”
“太好了!”玉孩儿们闻言,高兴得跳了起来,随后又不停地尝试以“我”自称。一时间,整条船上都是我我我我我……就好像姚安如载着一群大鹅。
“好了好了,别叫了。”姚安如比划着安静的手势,“你们都叫‘我’,也还是一样的啊。”
玉孩儿们闻言,意识到这个问题,方才的兴奋之情立马消失了,“那怎样才能不一样呢?”其中一个玉孩儿问道。
“简单啊,你们每人给自己取个名字。”姚安如道。
“那我就叫昭昭!”方才问话的玉孩儿道。
“不行,昭昭是我的名字。”姚安如皱着眉,说道,“让你们的主人给你们起个其他名字吧。”
“不,玉孩儿要自己起名字,我喜欢昭昭,我就叫昭昭。”那玉孩儿道。
“对,我也喜欢昭昭,我也要叫昭昭。”其他玉孩儿也跟着吵嚷道。
“行吧行吧。”姚安如无奈地笑道,“既然都喜欢昭昭,那昭昭给你们起名字好吗?”
“好啊好啊。”玉孩儿们激动地点着头。
姚安如环顾四周,此刻池中水面如镜,倒映着几片流云,阳光洒在池水上,波光粼粼,仿佛撒了一层碎金。浮光掠影间,她看见自己的倒影,一时感到陌生。
褪去名将的英姿,褪去仙家的光环,原来自己这么普通。
想到这,她悲从中来。
昔日荣耀不过是家族的托举,可她打心底厌战。自始至终,所有的路都不是她作为“我”而选择的,可最终落得这狼狈的结果,却要她作为“我”而承担。
当一个完整的“我”,真的太难了。
姚安如又回头看着玉孩儿们,一个个眼巴巴望向她,期待即将拥有的名字。
“我该为他们起这个名字吗?”她心中困顿。
名字这个东西,暗含期许。只怕自己起了,有朝一日会变成限制自由的枷锁,困住他们的人生。而姚安如又怎能担得起这份责任呢?
思来想去,还是作罢。
“要不以后再说吧,我还没想好呢。”她说。
闻言,玉孩儿们巴望的小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一个个耸肩耷拉脑袋,百无聊赖地在船上晃悠。
“好啦,别闷闷不乐的。”姚安如将玉孩儿们一个个揪到怀里,放在一个篮筐中,撑船向岸边划去,“咱们现在得想想办法,一会儿出去的时候,怎么躲开那门神爷。”
姚安如所说的门神爷,是渠逸家的管事。此人会一点法术,当初被渠逸安排保护姚安如,可她却觉得这更像监视。渠逸宅中的西北角,有一片奇石林,她每次靠近,那管事就会突然冒出来阻拦,说话也不客气,因此姚安如便给他起了个“门神爷”的绰号。
终于,天色黑了,姚安如大摇大摆地往奇石林去了。不出她所料,还未进院子,那位管事就出现了。
他拦在姚安如面前,严肃地说:“女公子,夜深了,您这是要往何处去?”
这人异常高大肥硕,姚安如抬头看他,只得看见两腮挂着的两坨肉,一双眼睛早都不知道被横肉挤到哪里去了。
“哦,我看今晚月色甚好,想去那奇石林中散步,赏赏月。”她故作镇定,微微一笑。
那两腮上的肥肉颤动了一下,接着便是管事的声音:“家主说了,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奇石林,女公子还是早点回屋歇息吧。”
“可是……他们不乐意啊。”姚安如说着,突然扬了一下手臂,袖中藏的几个玉孩儿迅速窜出,往奇石林飞去。
那胖管事不慌不忙,对着玉孩儿的方向伸出五指,一缕光束射出,像线绳一样将几只玉孩儿缚住,拽了回来。
“一、二、三、四、五、六。”姚安如清点数量,“还少一个啊。”
“无妨,自有人去找。”说着,胖管事一声口哨,唤来了附近的家仆,使唤他们去找第七个玉孩儿。
姚安如受渠逸之托照顾玉孩儿,眼下跑了一个,自然心急如焚,也不敢回屋,只在原地等待。而那胖管事也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管事爷,玉孩儿……找不到了。”一家仆来报。
“什么叫找不到了?你们这一帮废物!胖管事骂道。渠逸素来疼爱玉孩儿,这下丢了一个,他顿时慌乱如麻。无奈,他只得让家仆在此盯着姚安如,自己去找。
胖管事走后,姚安如的目光骤然变得,她指着不远处一假山,惊恐大叫:“不好了,玉孩儿在那,快去救他!”
众家仆闻言,顿时乱作一团,纷纷朝着假山奔去,脚步声杂乱无章。姚安如见状,嘴角微微上扬,她趁机带着其他六个玉孩儿,奔着西边的小门跑去。在那里,第七个玉孩儿正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