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悠扬,话语中满溢赞赏。熟悉的音色传入耳中,柳清霄猛然转身。
一簪冠青丝,身姿卓然,月白长衫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深色腰带勾勒身型。双眸深邃,脸上的笑容温和。
柳清霄闭了闭眼,抬头看天,烈日灼灼。又看回来,才笑道:“潭兄何时回京?”
“今晨。”谭潇越回答道,“正好赶上乡试放榜,就来看看。”
她笑道:“从城门一路过来,倒是看到好些差役,旁观了不少报喜。”
说着,谭潇越拱手恭贺:“恭喜了,京都亚元。不负劳苦。”
定安侯府也有报子前往通知。
报喜人敲锣打鼓,敲开定安侯府的大门时,三老爷已经等待多时了。
今日旬假,唐翰义推拒了同僚的邀请,早早派人守到了桂榜前。在捷报人找上门之前,侯府下人就已经将消息传回来了。
但当差役前来报喜的时候,身旁的三夫人还是惊喜又激动地接过递来的举人凭证,脸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一个劲感谢差役幸苦。
“劳烦各位辛苦报信,一点心意,还请收下。”三夫人大手一挥,几十两银子撒出去眼都不眨一下。
来报喜的差役们见状,眼睛亮得像星星。
忙不迭接过银子,脸上笑容堆了又堆,嘴里更像是抹了蜜,“唐迎公子才华横溢,实乃少年天才啊!此次高中亚元,往后必定前途无量,飞黄腾达。”
报子们传讯也是会挑拣的,富贵高门人人争抢前去,寒门低户就都不太想沾手。
像是定安侯府这样的人家,更是争得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居然挤挤挨挨来了十数人。
虽然来报喜的人多,但好在侯府更大方。
差役将银两收下,盘算着待会先给兄弟们分了再散,还是下衙再分。
来这一趟快抵得上月银了。
侍女轻摇折扇,三夫人感受着身旁传来的热风,笑着邀请喝茶,“烈日高灼,差爷们不妨稍坐坐,吃个便饭?”
“红月,府上备的酸梅汤还有不少,给各位差爷上一份,消消暑。”
那领头的差人本来都摆手拒绝了,听到后面又改了口。道谢道:“劳烦夫人费心。还有些时候才到午时,饭就不吃了,弟兄们还有其他文书要送,不耽误老爷夫人。倒是酸梅汤可以跟弟兄们来一碗,确实天热。”
两大桶漂着冰晶的酸梅汤被差役互相分着喝了大半,剩下的灌在随身的水囊里也一起带走了。
出得门来,差役就将手下分散了,两人一组分了几路报捷。后面这些新晋举人就没什么油水了,大家应得懒洋洋的。还有想在侯府吃了午饭再走的,被差役一巴掌打走了。
定安侯府,撒了大把的银钱送走了来报喜的差衙,三夫人狠拍了拍三老爷的肩头,“亚元。我儿是亚元。”
三老爷从刚才起就淡淡的,气定神闲又悠然自得,此时也不很在意的样子:“又不是榜首,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说着漫不经心地从三夫人手中将凭证抽出,背着身回了院子。三夫人撇撇嘴,“说这话的时候要是能把你咧到耳后根的笑收一收就更有说服力了。
“三夫人,老太君请您过去一趟呢?”远远的,丝雨走上前来,疑惑问道:“怎么没见少爷?”
不等回答又问:“听得有差役来过,可是中举了?”
三夫人笑得开朗,谦逊道:“中了亚元,也还算不错。”
“迎儿坐不住,早早就往贡院去了。我在这接待报人。这不,刚把凭证文书送来。”
说着又歉然笑道:“被老爷拿走了,我去拿回来。”
“三夫人不用麻烦,我待会儿去请三老爷也就是了。正好侯夫人也在,等侯爷回来,一家子坐坐也好。老太君喜欢热闹。”
“那我派人把迎儿召回来。”三夫人当然知道老太君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时说到。
“老太君说了,少爷有自己的社交,等晚间回来便是。不急于一时。”丝雨是知道唐迎不在的,本没有想叫他。
三老爷也没有想叫的,如果他没有把文书凭证拿走的话。
两人说着便往府内去,渐渐看不见。
谭潇越站在金平坊的阴影处,目视定安侯府的正门关上,一转身,轻功跃上马背,又跃下。
上京不许纵马游街。
一路往贡院走去。
谭潇越压着头盔牵马匹行至半途,走在街道上,看见喧闹的人群中独独留给自己的一片空间。
低头看看自己透着暗血的兵甲,伸手摘下头盔,理一下发丝,油光尚泛着腥味。
是谭潇越习惯的味道。
停住了脚步。
日夜兼程,腹中饥饿。
天机阁的会首敲响了锦王府的大门。
好容易休沐有空,挤出时间陪王妃闲坐的锦王殿下甚至等不及跟屋内找针线的王妃多说一句,腾的一下就跑出了院子。
从里间将自己缝了几月的里衣拿出来的锦王妃只看见了消失在院门的两道身影。
一道是锦王的幕僚。
“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锦王妃垂眸,将手中的衣服放下,吩咐道:
“不要打扰王爷。”
……
锦王殿下倒履相迎,盯着谭潇越连眼圈都红了,热情真诚极了。谭潇越神情同样动容,稽首行大礼:“殿下,潇越不负所托。”
“快起来,快起来。”锦王殿下赶紧将人扶起,左右看了又看,“回来就好,没事就好。本王每日心焦,总梦见潇越在太延出事。军中这么危险,本王常常想着,就不该让潇越前去,手下人这么多,何必潇越冒险。”
“你也是,本王叫你回来,非得说什么善始善终。”锦王神情责怪,目光却满含关切,道:“再大的事在本王眼里也不如潇越重要啊。”
“现在总算看见人了。”锦王攥着谭女娘的手,感叹道:“上京再危险,也没有上延危险。”
“女娘失踪那两天,王爷都没能睡过一个整觉,上朝时神情恍惚还被陛下斥责了。”幕僚替锦王说着没说出口的话。道:“幸好女娘得脱后派人送了消息回来,不然王爷都准备亲自前往太延了。”
“殿下千金之躯,不该亲身涉险。”谭潇越眉头一皱,不赞同的看向锦王。
“这不是没去吗?”锦王笑道,“潇越没事就好。”
见谭潇越还是有话要说的样子,锦王连忙转移话题。才见她形容落拓,明显奔波劳累,于是道:“潇越一路回来辛苦,不妨在王府洗漱一番。”
谭潇越神情踟蹰,“潇月是擅自离队赶回来的,跟王爷报备一番就要出城。还是不麻烦了。”
“红芹那丫头也想你想得紧,女娘不去见见吗?”锦王问道。
谭潇越顿了顿,终于妥协道:“那麻烦王爷了。”
……
换下洗不干净血迹的兵甲,吩咐下人包起来放到马上。
谭潇越穿上儒衫,在锦王府的书房中。上首坐着锦王殿下,身边陪着谋士先生,好像从前一样。
机关算尽。
……
王府靠近中心的一座小院中,谭潇越艰难哄好了眼泪不断的红芹。一年不见,红芹丫头还是天真烂漫,但渐渐长开的少女却更显绝色了。
珍贵的蜀锦上沾了一层又一层的泪水,谭潇越温言安慰。
“我不是回来了嘛。”
……
在红芹的眼泪下,谭潇越留下用过午饭。席上王爷尽显主人风范,目光含笑三分,眼角暖意十足。
逗得哭泣的人儿眉开眼笑。泪水还没下去,笑容已陪上脸颊。
谭潇越吃着饭,时不时关心一下对方在王府的生活,换来少女叽叽喳喳的分享,总伴随着‘可惜姐姐不在’。
好在这种可惜也只是一闪而逝。
谦和细致的锦王殿下总是能够在气氛低落时将饭桌上的情绪拉起来,并将红芹询问姐姐经历的话题转移。
换来谭女娘愈发感动和真挚的忠心。
等从锦王府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已经沟通好后续事宜谭潇越跟锦王告辞,不去看已经哭红了眼的红芹和轻声安抚的锦王。
往城门方向行去。
中途人群聚集,饶了一个远路。
恰好偶遇了还没离开的柳清霄。
打过招呼,谭潇越也看向桂榜。文武榜上红绸黑墨,一字一阶梯。
“汤幸倒是个有才的,可惜已经娶妻有子,否则不知道有多少媒人踏破门槛。”说完又回头笑道:“迎弟就不一样了,少年天才,未有婚约。不等你回府,媒人就该上门了。”
柳清霄也跟着笑了笑,随口应和道:“借潭兄吉言。”
听着这话,谭潇越神情顿了顿,转头看向唐迎。少年人眉如墨画,灿若晨星,笑容清浅。
又盯着汤幸的名字看了一会儿,才道:“一人之下,到底是可惜。”
柳清霄神情暗淡了一点,脱口而出了内心的想法:“我比汤兄准备时间更多。”
“迎弟不必自苦。”潭越说着,转身道:“他比你年长,比你多学了许多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宽慰。
说到底,柳清霄也才不到两年的钻研时间,跟土生土长的汤幸同台竞技本来就是大大的不公平。
柳清霄选择自己写文章就已经出乎谭潇越的意料了,但收到信时距离乡试时间已经很近了,距离大战也很近了。哪怕谭潇越愿意冒这点风险,时间也不够解令再送一封信回去。
连劝诫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柳清霄确实有的放矢。
能得这个成绩,谭潇越只会为他高兴。
她的少年,果然才高八斗。
见柳清霄并不太热衷的样子,谭潇越垂眸一笑。笑容一点欣然,一点凄苦,
她同乡的后辈,是这样一个天资聪颖的少年,何其有幸;她同乡的后辈,是这样一个心思细腻的少年,何其不幸。
收回神情,谭潇越笑容依旧,道:“对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是什么?”柳清霄好奇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