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霄当没听见,等潭潇越又重新坐下喝了口茶,才又重新开口:“潭兄大才,却不好名利,不知明年是否下场?可有所期望?”
此间科举亦是三年一次乡试,凡秀才皆可参与,定安侯府对唐迎的要求就是明年秋闱成为‘乡贡’。
秋闱艰难,柳清霄心里根本没底。
但其实还有一条更简单的办法,入学国子监。国子监的贡生只需要通过岁考,就能直接成为‘生徒’
但国子监除了岁考还有月考,而还没有将唐迎的学识融会贯通的柳清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月考中拿到好成绩的,反而很可能因为学识不精遭到怀疑。
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柳清霄就进不得国子监。
秋闱考砸一次可以有许多理由,而且还有一年时间,至少能够把唐迎的底蕴摸个七八分。
说不定也不会太丢脸。
月考次次考砸却不是好敷衍的,博士们平常也是会进行教学的,到时候一问一个准。
潭潇越以为唐迎是在疑惑他为何不为自己造势。
每次秋闱前总是有许多学子为自己造名,以期在进入考场前就将自己的才名传入上官耳中。
明知道考场糊名也不影响他们作为,总有许多小道消息证实这种行为是有用的。
提前一年多入上京做准备的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
看来唐迎认为她也是此类人,怀疑是想在秋闱中借定安侯的势,之前的诗是自己的投名状。
莫不是以为“绝句唐”这个名字也是我运作的?
潭潇越心念电转,肠子瞬间转了九道弯,手上却是很明确的摆手表示了否定:“迎弟想差了,愚兄可入不了秋闱考场。”
她语调轻松,却是把茶桌对面的少年吓了一跳。
柳清霄准备端起茶杯的手一摁,扣在桌面上。庆幸自己还没端起来,否则茶肯定洒出来了。
他沉默一瞬,似好奇实忐忑的问道:“潭兄不入考场,是有什么忌讳吗?”
“不愿入士,还是做不得官?”
莫不是还得避讳天子?
柳清霄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玄幻小说,都说国家有国运,天子有龙气,难道异世魂灵沾不得国运?做不得官?
唐迎虽然有一个秀才身份,但认真算来确不过是一个考试资格,举人才是有资格授官的。
如果确实不能沾国运,那唐迎的愿望恐怕更难达成了。
“忌讳,当然没有了。”潭潇越笑:“问题倒是确实有一点,不过是针对愚兄个人的。”
柳清霄更忐忑了。
“不知是什么问题,说不定可以帮潭兄解决。”
潭潇越摇摇头,“贤弟可解决不了。”
“定安侯府再怎么厉害,也没法让连秀才都不是的人去考举人吧。”
柳清霄愣住了,然后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认为对方就是个秀才呢?
因为我自己就是。
思维还没完全回转的柳清霄凭借本能夸赞式寒暄,“潭兄如此大才,如何连院试都没过?”
因为院试不让女的考。
“我与官场不和,从未应试。”
因为县式,府式也不让女的考。
“国失其才。”柳清霄叹息。
“潭兄既不入士,不知想要在何处施展抱负?”
“游戏人间如何不好,哪里有什么抱负可言。”这当然是假话,这世上再没有比潭潇越更上进的人。
前世分明是锦王置她于死地,但因为明白对方是夺嫡之战的胜者,潭潇越重生归来仍旧一心一意辅佐锦王,虽然她的选择确实也很小。
只是这些就不必对面前这位好兄弟说了,这是瑞王一系的未来栋梁。
潭潇越想着,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出去,问了唐迎的近况,从言语里揣度定安侯府的处境与人心。
柳清霄虽然不信她的话,但还是顺从的转换了话题。
楼下的先生在金钱攻势下续了两段戏,第三次请看下回分晓后怎么也不肯再续了,茶馆换上了新的说书人,也留住了一些听众。
等茶馆换了一批客人,潭唐二人也从雅间出来。
茶馆掌柜亲自带路,将两位客人引向后门,穿过忙忙碌碌清洗茶具炒制花生制作点心的厨房,打开门,连接着人声鼎沸的街道小巷。
唐迎谢过掌柜,与潭越道别,然后汇入人群之中。
等人看不见了,潭潇越才收拾了脸上的笑意,转身面向茶楼掌柜:“掌柜,虽然入秋,但是秋老虎还是很猛烈。”
抬头,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是太阳还是尽心尽力的散发余威,日温正盛,阳光刺眼。
“是,是。太热了。”掌柜不解其意,只是附和。
“天热就该上凉茶,你们那滚烫的茶水是觉得客人差那点热气吗?”
潭潇越转头,拉下脸来,“谁决定的换成热茶?”
之前入夏的时候茶馆就换成了凉茶,结果这么热的天,茶馆却不声不响的将茶换了。
唐迎递来的第一杯茶,潭潇越端在手上的时候没注意到温度,一口闷下去痛苦面具都差点出来了,僵了好一会而才缓过来。
对着自己的新东家,掌柜不敢敷衍,忙承认错误:“是小人。”
其实并不是他,今天客人太多,后厨又出了点意外,全做凉茶的时间不够,大师傅就派徒弟将春末未用完的茶叶取了出来。
却是没有问过新东家,自作主张了。
潭潇越盯着掌柜看了一会儿,直到掌柜的额头泌出了细细的汗水,后厨也注意到此处的动静,仍旧忙碌,却一点交谈的声音都不闻。
与刚才的嘈杂相差甚远。
不一会大师傅忙完手上的糕点,让徒弟送进蒸笼,抬头看向这边。
“东家不必问掌柜,是我吩咐的,凉茶不够,总不能一部分客人上凉茶,一部分客人却说只有热茶吧。”
潭潇越转过头,温和笑道:“大师傅说的是,先生上新戏,茶馆总免不了忙中出错。”
“既然是储备不够,明日注意一点,不要再上热茶了。”
她遮了遮眼,望天:“明天应该还是个艳阳天。”
“东家既然说了,明天肯定不能上热茶。”
大师傅说完,又低下头去,学徒已经将和好的面团端了上来,不时有跑堂掀开布帘吆喝客人点的单子,又将摆好的或点心或花生或毛豆等端出去。
当然端得最多的还是茶,茶馆的客人不管布衣还是贵胄,上桌一壶茶是最基本的。
潭潇越没有在后厨久待,这里比外面还热许多,蒸汽升腾,就算站在门边,也到了让人出汗的程度。
掌柜掀开后厨的布帘,请东家先走。
刚刚后门掌柜额头上的汗水,说不定是热出来的。
潭潇越一边走上茶馆楼梯,一边在心里思忖。
算了,敲山震虎也就罢了,总不能把大师傅拎出来骂一顿,好厨子都是要供起来的。
再说人家分明还没有认可自己这个新东家,要是说过头一生气撂挑子,茶馆就得跟着他歇息。
“先生回家了吗?”这里问的是说书的大先生,茶馆的镇馆之宝。
“走了有一会儿了,女娘有事要吩咐?”掌柜询问,又说道:“小的知道先生住所,若是着急,这就遣人请回来。”
潭潇越摇了摇头:“不必,先生的新戏很好,今日座无虚席,作为东家,我该封一份红包给先生。从账上取,明日先生来时拜托掌柜的交给他。”
“那也是东家的点子好。”
“我不过是把市面上盛传的八卦告诉先生,算不得什么。”
只是民众总是喜欢探究权贵阶层的私生活,这是亘古不变的爱好。
当然普通人的生活如果够炸裂也是可以在茶余饭后端上来啐两口的。
像《怜心娇》这种含沙射影的方式更是有一种朦胧的若隐若现的勾人之感,讨论时凑在耳边悄声说一句‘你不知道吧,这都是有原型的,说的就是某某的某某。’,带来的效果其实比直白的将事实摊出来好上许多。
记忆也会更久。
若是再好运一点,名作传世的话……
世人谈起潘金莲就是杀夫出轨的蛇蝎美人,几个人知道潘金莲与武大郎其实琴瑟和鸣的一生。
当然,《怜心娇》可是根据事实改编的。
瑞王殿下,不知是您爱民如子的贤德更让世人传颂,还是你岳家藐视律法,贪赃徇私,轻慢政令的名声会传得更深入人心呢?
……
茶馆大先生的新作在上京评书界风靡一时,大先生彻底坐稳了上京第一说书先生的位置,茶馆连续一月座无虚席。
先生将戏讲足了三遍,上京别的茶馆先生也拿到了授权,开始在自己的地盘上说同样的书。
渐渐淡出民众视线的定安侯府随着《怜心娇》的爆火再次成为谈桌上的菜。
刚刚停止反思不久的定安侯在候府砸了花瓶,定安侯夫人看见之后特地去查了账,然后回来告诉侯爷他砸了多少银子。
侯爷于是又呆在书房里生闷气,并第一次觉得自己为表达对侄子的关心置办的软榻并非只有那一个用处。
候府的诸多小辈在外的社交也受阻,回来谈论起四老爷颇有两分怨气。
三夫人也不去茶楼了,见天的待在府上,并且开始查三老爷的账,每天都要问一问三老爷今天的行程。
好几个夜间醒来独自垂泪到天明,逼得三老爷都发了毒誓,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告诉夫人自己只有他一个妻子,绝对不会看上别人。
三房的小厮倒是唯一觉得这变化不坏的,夫人为了问老爷的行踪给了他们不少赏赐,收获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