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侯耐着性子,给足了马康脸面。
“马大人,和离需得夫妻双方同意,四弟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只要弟妹改变心意。做家长的,难道还能拦着不曾?”
定安侯挪了挪椅子,靠马康更近一点,道:“马大人,您的女婿中,还有比晓风更好的吗?”
“她们都没有和离,何必一定要搅了这段好姻缘呢?”
定安侯又把椅子挪回原位,“这样,已经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我用唐氏族长的名义答应您。若是日后晓风再犯同样的错误,哪怕只是狎妓。”
“您只要抓住了现行,我先打断他腿。后续是和离还是休夫,看您满意,如何?”
他低声下气,“就不要再送和离书到候府了。”
真的闹得头疼。
定安侯前日还特意请了程太医来,确定自己没得头风。
马府下人送了茶来,马康喝了盏茶,才慢悠悠道:“想要我女儿回候府,让唐晓风亲自来接人。”
“马府养得起女儿,多久都养得起。”端茶送客。
定安侯走出马府,上了马车,神情转为冷凝。
候府已经搭够了台阶,马康若是知晓好歹,便该知道他已经忍到极限了。他女儿能拿捏得住唐晓风,却不该以为定安侯也能一直为他搭台。
今日之后,马府就不会一言不合就送和离书了。
希望别再出什么周折了。
等晓风回来接人。
……
上京的定安侯带着五分轻松三分烦闷外加两分不解回了候府。合州的禹恩泽带着五分不解三分凝重外加两分烦闷打开了信封:
“你来。”
……
日晷又走了几回刻度,光阴瞬息。
鸟雀在枝头唱春晖,农人在田间洒粮种。
肉食者晨起食肉,有志者志存高远。
柳清霄从书房里出来,手里揣着装订成册的文稿,满心忐忑的踏上了挨训之路。
日光照耀,万物生辉,是欣欣向荣之景。
两个时辰后,迎着三百万公里每秒的能量照射,柳清霄从章府离开,身心俱疲。
他觉得自己此时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就连汤幸的挑衅都不想理。
虽然他总是不想理。
第五次让路被堵后,柳清霄终于无奈开口,“汤兄有何事要说?”
汤幸这次却没有讽刺也没有挖苦,“表妹要离京了,你要去送送吗?”
声音是难得的平和。
柳清霄被搅成浆糊的脑子艰难转动了一下,思考你表妹跟我有啥关系,我为啥要去送她?
哦,是我未婚妻,前未婚妻。
汤幸每次见面都要怼一怼唐迎,柳清霄都快觉得汤幸天生爱怼他了。
尤其他现在脑子还没归位。
正想拒绝,结果看见了汤幸的神情。虽然脑子不够用,但求生本能让他点了头:“去送送吧。”
等坐上汤幸的马车到了城门口后,柳清霄的脑子终于从浆糊变成了脑花。
智商归位。
然后第一时间发现自己跟汤幸两人坐了一辆马车。
我傻子吗我来送行?
我还上他的车?
柳清霄心里的小人捂脸,痛斥汤幸乘人之危,诱骗白痴同学。
他们现在也算同学了。
汤幸坐在对面,看见了唐迎开始转动的眼球,询问道:“清醒了?”
尾调上杨,好好的问句就变成了嘲讽。
柳清霄没回他,叫停了马车,揭开车帘就跳下车,往跟在后面的自家马车走去。
“都到城门口了,也不愿送送她吗?”
“表妹并未对不起你。”汤幸声音又平和下来,并且成功止住了对方的脚步。
确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唐迎回头,“三书六礼,俱可回首。”
“候府也没有对不起严家。”
“佳佳呢?”汤幸如此问。
柳清霄走回城门下,看向汤幸,毫不避讳的直视对方,汤幸于是看清楚唐迎的内心。
无一丝愧意。
听他道:“唐迎也没有对不起她。”
斩钉截铁。
唐迎定亲时只得了一张画像,退婚时只得了一声通知。
被动接受人生安排的人,哪有什么责任可担。
对视一会儿,柳清霄又道:“汤兄自梁州来,生于斯长于斯。求学二十载,乃梁州青年魁首,同窗无不爱戴崇敬。”
“去岁落籍上京,一切从头开始。”
“我见汤兄在上京亦是如鱼得水,举重若轻。但……汤兄是自己想来吗?”柳清霄发问。
安安稳稳的梁州解元不取,却转籍上京,废尽心力扎根,重新笼络同年。一边交友广阔一边还学识出众,六艺俱佳。
难道是喜欢玩困难模式吗?
汤幸避开眼神,不再说什么。转头看向城内,等待着出城的车队。
两人等了一小会儿,车队还没到。文宣就从马车上揣了个小板凳给唐迎,自己也坐了一个。
汤幸没有。
小半个时辰后,才有严府标识的马车缓缓而来。顺着大路,是长长的一列。
前排的严夫人在车夫的提醒下揭了帘子,对汤幸点头,然后坐回马车,车队顺序出城。
却有一辆马车大部队侧了出来,在路旁停下。
严君佳叫停了马车,探出头来,“表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送行。”
柳清霄之前已经站起身,此时在汤幸的侧后方看去,将面前的女子与记忆中画上的女孩对比,末了心沉下来。
画相中的女孩笑得羞涩,但是明艳、温暖,一望而知是一个未经风雨的无知少女,像是出门就能拐骗的傻白甜。
马车中探出的脸,比女孩更美丽,却是阴郁、暗沉,毫无向上的生气,像是在阴暗处躲避了许久的女巫。
“佳佳,一路顺风。”
“到梁州后记得传信。”汤幸说着辞别的话。
“我会的。”严君佳的视线从表哥身旁的少年身上略过,关上车窗。
简短的对话之后,马车就回到了大道,缀在车队末尾。
镖师骑马跟在侧旁,护卫着马车出城,并一路到梁州而去。
马车里的少女抱膝而坐,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口中喃喃念叨着唐迎的名字。
她曾经满心欢喜的绣喜服时心里想着的名字。
“劳烦你来送一回了。”汤幸回头,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嘲讽语气。明显刚才的对话白瞎了。
不嘲讽不舒服斯基。
柳清霄下意识想吐槽,但就连内心os,似乎也不太能笑得出来。
“不客气,毕竟是同窗。”唐迎表情平淡,客套道。
转身上了马车,上的是自家马车。
文宣已经在他们站着送别的时候将板凳收起来了,此时跟在少爷后面上马车。
待车帘垂下,前室的翁蔷扬鞭,马车掉头转向。
车轮滚滚,与入城另一辆四轮马车并行,并在路口分开。两辆车上各有一个心境不平之人。
四轮马车在长街停下,一身布衣的禹恩泽下车。
靴子踩在地上,有种不实之感。禹恩泽身子晃了晃,同行的人赶紧上前扶住了。
前方的正门大开着,门房上前迎接。禹恩泽抬头,黑沉沉的匾额,用金沙写着高府。
恰好,新任户部左侍郎的名字,叫高围良。
曾经是户部右侍郎。
环视一圈,周围具是熟悉的景色。是上京特有的繁盛亮丽,深深呼吸一口,是梦里的气息。
他一度以为,此生再与此地无缘。
禹恩泽甩开身旁的人,抬腿,然后被搀扶进了高府。
坐了几天的马车,日夜兼程。刚下车,能站好都算禹恩泽有毅力了。
等在高府休整了一番,将几天日夜兼程的酸乏缓解。在廊下透过院子看白日高悬,被刺激出生理盐水的禹恩泽见到了匆匆回来的高围良。
看见花白头发的禹恩泽,高围良顿了顿。去岁没去送行的高围良,并不知道同僚已经顶着这个发色大半年了。
但也没有太惊讶,禹恩泽的遭遇值得他的变化。
“跟我来书房。”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高围良的话跟他的信一样简短。
到了书房,高围良只说了一个请坐就在一角翻起文稿。以防万一,他放得很隐蔽。
禹恩泽等了他一会儿,开始问话:“我之前跟你说让你查户部贪墨,查得怎么样了?”
没有回应,又问:
“你写信叫我来是为什么?还有这路引,何处得来?”
禹恩泽从怀里拿出一张路引来,这是他这一路通行无阻的根源。他一点都不怀疑路引的真实性,却不觉得这该是高围良所制。
高围良已经从堆积书稿的角落翻了一踏宣纸出来,站起身。才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没有贪墨,陛下才因你大杀一回,贪官没那么快养成。”
至于路引来源?高围良听不见。
禹恩泽也没在意这点,他只觉得不可思议,皱眉问道:“那赈灾款项怎么会不足?”
上元夜里高围良的那封信,换回来禹恩泽列得详细的国库收支。
从抄家的收入,到各地的税款,从军队响银的补发,到武器更换的花销。
一笔一笔算下来,却不该有赈灾款项从哪筹措的问题。
除非有巨贪。
“所以要叫你来,你得亲自来。”
高围良将最上面的宣纸递给禹恩泽,“前日誊抄的,等你看完就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