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镁一听这话,双目圆睁,“亏空的银两你来补?补不上,出事之后等人来查根源吗?”
他呵斥:“你还嫌这次不够乱是不是?”
高围良赶紧摆手,“座师,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道:“边疆无战事,更换甲胄这笔银子可以留着。让将军确认已经装了就是了。”
大顺的边军已经十余年没打仗了,就算更换了新甲也不过压舱而已。
“天真。”
曹镁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虽然觉得幼稚,但勉强理解高围良为什么有这想法。
在听到后半句的时候,曹镁甚至想敲开自己这个学生的老壳看看,里面是不是榆木做的。
“你脑子是被你户部那点东西塞满了吗,提得出这么天真的建议?”
曹镁都被他气笑了,啐道:“塞满了都还比不过禹恩泽,装下了政争还能将实事干得比你好。”
“但凡你有点用,都不至于千里迢迢把人请回来。连地方虚报灾情都看不出来。”
高围良刚刚鼓起的胆气散尽了,又莫名被别人家的孩子对比,讷讷说不出话。
每次曹镁对他不满,就会拿禹恩泽来说他,好容易消停大半年,今天又翻出来了。
“多跟禹恩泽学学,看看人家是怎么做事的。”
曹镁又隔空点他的头,指点道:“你不是把他请来了吗?想办法把人留下来,多跟他请教。”
曹镁说完,见高围良没有应,于是问:“我记得你们关系尚可,有趔趄吗?”
“没有。”高围良低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只是摇头,“禹恩泽做事仔细,为人也和善。”
他不是小孩子,不会因为相国的话就对别人家的孩子起敌意。
“跟人家学学。”曹镁更看不惯他了。
说完,摇了摇一旁的铃铛,过会儿就有人端着锦盒上来。
“禹侍郎当初一夜白头,当是亏损了生气。人参补气血,这是千年老参,代我送他。”
皱着眉头,曹镁又提醒:“这参名贵,你先带回府,然后再去户部。”生怕他揣着人参去官衙转一圈。
见高围良不动,曹镁眉头一束,又吼,“还不快去?等着老夫送你吗?”
高围良想说的话都被这一吼吼没了。答应了一声就往回走,东西都没拿。
于是又被曹镁斥骂了。
“一把年纪了还毛毛躁躁。”看着高围良匆匆的背影,曹镁嫌弃。
“侍郎只是在相国面前这样,朝臣都认为高侍郎生性冷硬。”老管家从屏风后走出,帮着曹镁揉额头。
“就是这样我才不放心。”禹恩泽多随和,连生性冷硬之人都拢得住,
曹镁对自己的心腹说道:“你刚才听见了,他居然认为可以跟掌军的将军私相授受。”
“陛下仁德。”
“陛下把臣子惯坏了。”曹镁道。
陛下给了自己手下的朝臣一个错觉,好像只要臣子本身没有私心,一心为公,那么无论犯任何错都不会得到最差的结局。
禹恩泽就是一个绝佳例子。
……
柳清霄听到宁敬源的名字并没有额外反应,他在努力回想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定安侯府的书房总免不了许多人名出现在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唐迎用这种方式了解大顺的中央。
却似乎没听说过叫宁敬源的大臣?柳清霄皱眉思索。
直到潭潇越告诉他,“是长公主驸马。”
“宁驸马?”柳清霄睁大眼睛,惊愕道:“我记得,驸马向来不涉政的。”
潭潇越摇头,对柳清霄解释:“大顺没有这条律法,只有不成文的规则。”
“而且。”她笑了笑,“皇权社会,就算真有这规则也不妨碍什么,律法不过废纸一张。”
皇权,才是唯一的律法。
潭潇越没有多谈,她对清谈不感兴趣,只说着实事,“陇安雪灾,钦差大臣就是宁敬源。”
“锦王不是要争钦差吗?”柳清霄手指叩击,陷入沉思。
定安候府的书房已经让他养成了这种要管中窥豹的习惯。于是在类似的环境下,柳清霄在获得信息的时候下意识考虑背后的连结。
潭潇越等了一会儿,发现少年还是一副深思的样子,于是道:“你可以直接问。”
“任何问题。”
潭潇越把对柳清霄的纵容划定了界限,就是没有底线。
在赚回了柳清霄的心神之后,潭潇越直接告诉了他原因,道:“锦王争不到,因为这一次他的对手不是皇子,而是皇帝。”
“陛下?”柳清霄声音都大了些。
他还以为宁驸马是宸王推出来的人,用来拦住锦王。都已经考虑到长公主跟宸王的关系去了,结果跟他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都忘记皇帝还能有私心了。
听见少年的话,潭潇越先是下意识皱眉,然后瞬息抚平,温和点头。
“这是锦王即位之后才查出来的。”
因着这事,从来与新帝君臣相和的禹尚书失了他的相国位。
前世锦王通过禹侍郎深耕户部,几乎半掌户部的锦王却在陇安雪灾中争输了钦差位。
甚至都不是输给宸王,而是一个驸马。
再加上借此事走到官场的宁敬源后来亲近宸王,给锦王带去了极大压力。
也怨不得锦王能将此事记上十多年。
潭潇越说着前世新帝即位后查到的消息,“太子下葬的时候依的是太子规格。后来陛下追赠太子为文德帝。”
“在封陵前,太子陵墓中的一切事物都变成了帝王规制,规模与奢靡比前朝末期都不差。”
陵墓开合的短短几月,太子墓填进去了大顺不止一年的税赋,若非皇帝还从自己的皇陵中拆了不少好东西,还能花得更多。
想到这里,潭潇越笑笑,语气不乏轻讽,问道:“你说,这么高的差额,该怎么补?”
柳清霄安静听着,他知道大佬不是真的在问他。
果然,一点停顿的时间都没有,潭潇越继续说道:“我们的皇帝陛下,给儿子追了皇帝,就想要同等级的陵墓给他。却又忧惧悠悠众口,不愿留下污名。生怕他宝贝儿子被人指责一点。”
“此次夸大陇安灾情,用赈灾银来填补亏空。所以锦王注定争不到钦差之位。”
定安侯的疑惑现在彻底解开了,就是跟之前的思考差挺多。
这些天四皇子派系在朝中阻碍锦王的行为都没有意义了。五皇子大概率也打了白工。
瑞王认为锦王不成行是因为宸王阻挠,宸王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后来两派又真的阻挠了。于是更加认定,也颇为默契。
锦王殿下举世皆敌啊!
柳清霄又陷入思考,感慨道:“锦王还用不追究除夕夜刺杀换了殿下退出的承诺。亏大了。”
“是我提议的。”潭潇越解释。
“原来是大佬。”柳清霄手指敲着腿点头,表示明白了。
等等,好像有点不对,柳清霄从对政治活动的专心中分出一小块脑花转了转世事人情。
除夕夜发生了什么事?除夕夜天机阁女娘被实施斩首行动。
天机阁女娘是……潭潇越。
“咳。”柳清霄双手握一起,低头,羞愧道:“除夕夜的事情,我是真不知道。”
“不必在意。”潭潇越反而安慰对方,“除夕夜是权力争斗的一环。”
她道:“我参与争斗,就接受被别人争斗。”
杀人者,人恒杀之。
谋人者,人恒谋之。
“而且,我从不将你与候府,与瑞王混为一谈。”潭潇越不会将柳清霄与这个世界的任何人进行关联。
柳清霄心神已经完全政治活动中抽出来了,主理世事的情商重新占领了高地。
他开始了愧疚,也开始关心其大佬的前途了,“大佬让锦王吃这么大亏,不会有问题?”
潭潇越笑了笑,“此乃非战之罪,谁能想到死了一年的人还能在政事上发挥这么大影响力呢?”
当目标转换之后,潭潇越已经开始为皇帝着想了。
上一世既然没有瑞王争钦差之位,那这一世也应该没有,减少变数出现。
至于宸王,他的竞争力不在这里。前世他也没什么机会。
“今日请你来,还有一件事。”潭潇越沉吟了一下,才说道:“我要离京了。”
“这是锦王给宸王的交换条件,我要去太延了。”
潭潇越摸了摸柳清霄的额发,柳清霄幻视自己对翁蔷。于是分外乖巧,只安静听着。
“太延今年会有一场大战,我要去立功。”
起身,脚步在密室中回响,“我把这宅子留给你。对外便说是新年的谢礼。”
“我向你保证,至少在这一间密室中,无人能窥视你,无人能监听你。”
“天机阁堂主解令,是我的人。你要是有什么想要避开候府的事情,可以找他。”
走到密室一角,潭响越回身面墙,冷峻肃穆,道:“但也要记得防范。此世任何人,都不值得交托全部。”
利落干脆的职业套装,修身又服贴,带着大顺从未出现在女子身上的威严凌厉。
在转身间又变成了温和诚恳:“清霄,不要对任何人说你穿越的事情,不要提现世。”
你同苍生书过往,世人只道是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