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过去,整个电影的前半部分已经拍摄完毕,程衔在钟缺与斯星燃来到片场之后就告诉他们,拍完今天的这场戏,剧组会给他们放一个星期的假,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钟缺听了没多大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就往片场走去。
斯星燃瞥向他,没多说什么。
今天拍摄的戏份是整个电影的转折部分,从昨日起,为了更快地适应陈青的情绪,钟缺一直保持着低气压的状态,斯星燃也是如此。
到了片场之后,两个人坐在正对面,谁也不与谁说话。化妆师和服装师在为他们调整着最后的妆造,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之中,难免多看了他们两眼。
等到所有人全部出去,片场清场,钟缺才将手中的剧本递给了扶山,眼神里面笼上一层忧伤与难过。
肖伤在那日与调酒师诉说自己对陈青的情长之后,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与陈青侃大山,无事的时候会在舞厅偷看别人如何跳华尔兹,然后在路灯下起舞。他每一天都会送陈青花束,红的蓝的紫的粉的,什么都送,陈青也不拒绝,把这些花全部攒起来,放在花瓶里,安心地将养着。
谁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本来,肖伤以为他可以永远和陈青这么过下去。
但这样的日子原本就注定不能长久,当他们各自收到不同公司的工作邀请时,这样虚假的和谐与相安无事就“砰”的一下,被打破了。
也许陈青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他早晚会与肖伤天各一方,会与他为了前程各奔南北,因此每一次,当肖伤与他诉说自己有多么爱他,他都只会沉默不语,不发一言。
一直到今晚。
"我昨天在你睡觉的时候,看到了你手机里的消息。”肖伤坐在出租屋的床上,看着陈青脱掉衣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说。
陈青脱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继而继续将大衣放在一旁,说:“嗯。”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肖伤看了他一会儿,说。
陈青站在衣柜旁,将烟叼在嘴边,却没有用打火机将它点燃,他看着肖伤悲伤的蓝色眼睛,忽然就想逃避这个问题。
他沉默半晌,最终说:“这个月底吧。”
“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肖伤问他。
陈青扯出一个微笑,说:“当然,现代社会技术和交通这么发达,想见面打通电话,坐架飞机不就行了?”
肖伤安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陈青被他这样看着,止住了笑。
“既然见面这么方便。”肖伤说,“为什么不愿意回应我?”
陈青这一次沉默了更久。
肖伤不愿意看见他这样沉默,这样算什么呢?
他不依不饶地继续说:“因为你知道我们注定会有分开的那一天,人和人之间一旦距离变得遥远,就注定会走向离别。无论现代技术与交通多么发达,无法见面的时间永远弥补不回来。”
陈青说:“你既然都知道......”
“我宁愿我不知道!”肖伤站起来,他粗暴地打断了陈青的话,眼睛里已经蕴着眼泪,他努力地将头往上仰,尽力地不让它们落下,可是根本没有作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连一段回忆都不愿意给我,我们已经没有好结果了,难道连过程我都不配拥有吗?”
"你非要自欺欺人吗?”陈青看着他,说,“一段注定分开的感情沉没成本太高了,我陈青玩得起吗?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呢?”
肖伤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无法理解地看着陈青,陈青也无法理解地看着他。
也许他们相遇的时机就是错误的,在这样一个人生阶段相识,本质只是他们从老天那里偷走了一段时间快活而已,等节点到了,自然就要把这些快乐全部还回去的。
肖伤卸了力气,彻底地坐了下去。
陈青默默地看着他,眼角不知何时,掉下了一滴眼泪。
那一瞬间好像是陈青的情绪,又好像是钟缺本人的情绪,他忽然很想问陈青,也很想问自己,为什么明明是他主动放弃了对方,明明自己似乎只是动了那么一点点的心,明明不在一起是自己深思熟虑及时止损的结果,可为什么自己还是会难过,还是会心痛呢?
“卡!”
叶瑰站了起来,在喊完这一声时,叫摄像机移向钟缺的面前。
她通过对讲机将自己的要求传到片场,让钟缺听见。
“现在我们拍摄你掉眼泪的那一个瞬间,化妆师待会给你补妆,表情保持不变。收到了给我比个OK就行。”
钟缺对着镜头比了个OK。
化妆师连忙上前用粉底将他方才的泪痕全部涂抹干净,钟缺深呼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其实这滴眼泪在剧本里原本是没有的,只是方才钟缺的临时发挥而已。想来叶瑰也是同意了他的情绪,才会叫摄像师重新拍摄这个瞬间。
他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在睁开眼的瞬间看见了斯星燃,鼻子骤然一酸,一滴眼泪就从泪痣那边滑落。
拍摄出的效果堪称绝妙。
今日只有这一场戏,叶瑰喊“卡”之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为表现完美的钟缺与斯星燃,也为即将到来的七天假期。
钟缺与斯星燃并排着走出片场,因为接他的车还没来,钟缺就站在外边等着。
斯星燃也没走。
他站在钟缺的旁边,望着远处来来往往的车辆,说:“我今天还是会去你家,你还欢迎我么。”
钟缺根本就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直到刚刚斯星燃提起,他才恍惚间记起来,原本一开始就是他松了口,让斯星燃走进了自己的世界里。
也是他自己一开始醒悟的太晚,又或者说,是他妄图逃离的时间太晚,才让斯星燃有机可乘,让这段关系发展到如今这番田地。
钟缺顿了顿,他看向斯星燃,说:“你要离开吗?”
“你之前说让我不要靠近你,虽然我并不会听你的话。”斯星燃说,“但我觉得还是要征询一下你的意见。”
钟缺将头偏回来,看着正前方,淡淡地说:“随便你吧。”
“我会把你的意思理解为可以。”斯星燃勾起嘴角,说。
钟缺抿了抿唇,除了那一日他看着斯星燃的背影,意识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才能说出那样残忍的话以外,其余时候,他根本无法对斯星燃说出什么拒绝的重话。
他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一边拒绝斯星燃,一边又无法抗拒他的靠近。这让他无比唾弃自己。
斯星燃生怕他反悔,没有等他进一步的回复,就立刻把话题转移掉。
“刚刚你看着肖伤,或者说看着我的时候,为什么会流泪?”
“因为难过。”钟缺下意识地回答他。
“难过?”斯星燃笑了笑,说,“你居然会为了我难过。”
“是为了肖伤,不是你。”钟缺僵硬地说。
斯星燃却根本不理会他苍白的解释,继续说:“你的眼神骗不了我,你那会儿看着的根本不是肖伤,明明就是我。”
钟缺知道自己根本说不过他,干脆选择了闭嘴。
“其实那日唐宋和我说了很多。”斯星燃根本不管钟缺愿不愿意听,他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跟他说,“她问我是不是真的了解你,我说我怎么可能不了解你,可是她只说了一句话就把我打败了,让我哑口无言。你猜她问了什么?”
钟缺闭口不言。
“她问我,了解过你的过去吗?”
斯星燃自嘲地笑了笑,说:“我仔细想了想,好像真的从未了解过。这么久了,我都是在和肖伤一样自我感动,以为只要足够爱你,就能打动你,让你接受我,愿意和我在一起。”
“可是我错了,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因此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看重承诺与结果。我还把那样残酷的真相说出来,让你再一次丢失了安全感。这是我的错。”
钟缺有些怔愣地望向斯星燃,当他意识到斯星燃说了些什么时,他忽然开始有些慌乱。
“别说了……”
“虽然你也不了解我的过去,但是我愿意把这些说给你听。”斯星燃往前走了一步,他认认真真地看着钟缺,说,“你呢,你愿意把你说给我听吗?”
“我......”
“你不用马上回答我。”斯星燃把他的慌乱尽收眼底,长叹一口气说,“我知道把自己的过去讲给别人听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所以你不用着急,也不要......这么快地拒绝我。”
“钟缺,我爱你。”斯星燃很认真地看着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向他表达,“不是一时兴起,不是心血来潮。是认定了今生要与你走下去,想要和你天长地久的爱你。”
钟缺被他一顿狂轰乱炸弄得大脑完全宕了机,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斯星燃用手指按住了嘴唇。
他害怕钟缺会说出自己不爱听的话语,怕他这一次好不容易制造的告白回忆中又一次掺进苦涩。
他望进钟缺眼底,轻轻地说。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