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颂跟着周荃来到镇上的大街上,此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街道两旁萦绕着早食的烟火。
买包子馒头的揭开笼屉,给客人抓起一个冒出油的包子,买馄饨和面的在锅子旁,手脚麻利地盛出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和馄饨。
此时旭日东升,太阳还不像午时那样刺眼,挂在东边,还能看出红色来。
灰灰仔跟在周荃脚边,左右嗅闻。
宋颂看着一旁行人手里拿着包子,狠狠咬了一口,里头的馅立刻就露了出来。
他咽了咽口水,忍住嘴里的馋意。
他从昨天到今天,就吃过昨天早上和中午那两顿,此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原是想着若绣坊能收留他,他还能忍忍,可现在他去处不明,便怎么也忍不住了。
注意到宋颂偷偷咽口水,周荃脚下一转,原本去另一边的,现下径直往包子铺走去。
“给我拿俩包子。”周荃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钱袋,数了四个铜板递给店家。
店家一手将包子递给周荃,一手接过铜板,嘴里还说了句:“您慢走。”
宋颂看着周荃手里的包子,眼睛都盯直了,不过他有自知之明,周荃买的是肉包子,肯定不会给他吃。
他撇开眼睛,免得自己越看越饿。
“给。”周荃回头就看到宋颂在张望其他东西,他顺着视线看了眼,那里什么也没有,不过他没多想,把手里的包子递给宋颂。
宋颂有些惊讶,他指了指包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周荃,问道:“给我的?”
看到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周荃心尖一颤,低低地“嗯”了声。
宋颂接过包子,等到小小地咬了口,肉包子的香味一下子充斥在他嘴里,他瞪大了眼睛,觉得这个包子分外好吃。
周荃看着他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瞪着眼睛,心中觉得可爱,可又觉得自己盯着人家有些不好意思,便撇开了头,继续往前走。
“你方才跟绣坊掌柜说你想住在绣坊?”周荃问道。
宋颂没想到这事被他给听见了,因不懂他说这话的缘由,斟酌一会儿,才应了声。
“你怎么不住家里?”
话才问出口,周荃就懂了。
宋颂昨天才回家,今日一大早便到绣坊询问活计的事,可见他家中并不欢喜他回去。
宋颂抿了抿唇,他家中的事在他看来,是他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周荃不应该了解这么多。
没听到他回答,周荃没多想,反而是觉得宋颂应该是在伤心呢,家中爹娘为了个废物这样对待自己,换他他也伤心。
周荃想着想着,那心思就偏了方向,他不知不觉放缓了步子,等着宋颂离他近了,他才问道:“宋颂,你若是无路可去,不如跟我回寨子里?”
宋颂眼睫一颤。
周荃连忙解释:“我们寨子里往前都是良民,要么家中落了难,要么被人拐了卖了,没有去处,才慢慢走到一起,成了寨子,若是你现下也无处可去,那我们寨子也很适合你,你想做甚便做甚。”
因着太过激动,周荃说话语气有些提高,他原有很多话想说,但忽然想起宋颂那比兔子还小的胆子,他又闭了嘴。
他安静下来,等着宋颂的回应。
而宋颂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愣在原地,他手里还拿着半个包子。
大街上行人渐多,看着有人快要挤着宋颂了,周荃连忙拽着宋颂的衣袖,将他带到了人少的巷子里。
见他还不吭声,周荃以为他是不愿意,心中纵使有些难受,可也能明白,哪有正经人愿意去山里当个土匪呢。
他就是方才以为宋颂真的会同他回去,到现在认清现实的落差太大了而已。
周荃找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宋颂小声问道:“我随你去山上,我拿什么养活我?”
他声音太小,周荃头一遍还没听清,询问了一次后,才听明白他问的什么。
他挠挠脸,问道:“你会什么?”
“我会绣手帕打络子缝钱袋,我还会种地种菜。”宋颂如实答道。
这个世上,哥儿会的他都会。
周荃想了想,道:“你可以给我做饭,我每月付你工钱。”
他说这话时没多想,但看到宋颂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他才发觉这话说的有多误导人。
周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住,吃的很随意,有时候想吃好的,但手艺不好,你放心,我平日里都在地里头干活,你跟我见不上面。”
他急忙解释,生怕宋颂误会。
宋颂没开腔,周荃咬着牙又道:“我每月付你工钱和给你米面,不会让你饿着。”
这不就相当于他给周荃打长工了?
宋颂眨眨眼,当真思索起里头的可行性了。
到现在他已经不去考虑汉子和哥儿之防,他都快要活不下去了,那些身外名又有什么用呢。
再说,再说,青竹寨里都是土匪,想来也不讲究什么名声。
周荃见他还没反应,绞尽脑汁,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还可以每月将你的针线带下山卖。”
这话一出,宋颂眼前一亮。
他有这个手艺,自然想靠这个挣钱,方才一直没答应周荃,就是觉得上了山,自己一辈子都摸不了针线,才会一直犹豫。
他朝周荃点头:“我跟你上去。”
这话倒把周荃整愣了,他原以为还要再说几句呢,不过这也叫他明白,在宋颂心中,针线的分量不低。
不管如何,宋颂愿意跟着他上山,那对他而言就是好事,毕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总能得到芳心。
主人高兴了,灰灰仔也高兴起来,它长长地呜了声,把巷子外头的行人惹来看了好几眼。
*
山上豺狼虎豹多,周荃只带了一条狗,就没多耽搁,折回去又买了几个包子拎着,才带着宋颂往槐江山走去。
青竹寨下山跟向昱下山不是一条路,因此便不会经过云水村,路过云水村的岔路口时,宋颂频频回头,引得周荃回头询问。
得知是宋颂忧心家中妹妹,他便道:“那便从云水村绕过去,你同你妹妹说一声。”
宋颂摇摇头,现在是大白天,可不比晚上,他一进村就会被人知道,跟宋莹是说不上话的。
再说,要他跟宋莹说,他也去当土匪了,这话他是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周荃也没再坚持,毕竟云水村那边路要远一些,至于宋颂妹妹,等日后他下山了也可以过来带个话。
对于他下了山结果又回来这事,宋雁雁无疑是最开心的,毕竟一个长得好看性格好做饭好吃的人可不多见。
宋颂坐在李尧月家的院子里,他和周荃到寨子时,正巧李尧月家在吃饭,便坐了下来一道吃了。
他脸上带着笑意,虽然只相处了半月,可宋颂见着他们还是开心,更何况日后大家更是要生活在一起。
李尧月也很高兴,见着宋颂又上了山,她还去灶上又炒了个菜。
周荃交代宋雁雁:“雁雁,你明日去将张老太太住过的那间屋给收出来,日后宋颂就住那儿了。”
他说的张老太太,是他义父的姑母,就住在他家前头一点,算起来,离胡正和他家都一个距离。
张老太太前几年去世了,不过不是在那个屋子里,她在去世前就搬去跟儿子们住了几年,因此那个屋子被空置已久,还得好好收拾一下,才能住人。
宋雁雁答应了下来。
倒是李尧月,她握着宋颂的手,道:“何必那样麻烦,就住家中不好吗?”
宋颂跟周荃不敢多说话,但跟李尧月还是敢说的,他小声道:“住家中我会添麻烦,还是一个人住为好。”
李尧月也知道住别人家,会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也就没多劝,只让差什么就过来拿。
宋颂自然是应下。
因上山时太晚,宋雁雁来不及收拾,直到第二日早晨,宋颂才和宋雁雁一道过去。
青竹寨的房子大多依河而建,张老太太的屋子比李尧月家还靠河一点,许是当时她一个人住,屋子就没有李尧月家的大。
只一间屋子一个灶房一个柴房一个杂屋。
屋子里陈设简单,入门便看见一张木头桌子,往后便是神龛,另一侧架了一个竹屏风,屏风后头就是一张床。
堂屋大致布局便是这样,宋雁雁打开门窗通风,阳光投射进来,空气中还能看见微尘浮动。
宋雁雁从李尧月家带了扫帚和抹布,他二人一人扫地一人擦桌椅,分工干活倒是快。
两人打扫到灶房,宋雁雁看着灶房里空荡荡的灶头,跟宋颂说:“大当家说,这段时日你跟着我们吃,等你工钱够了,他就去山下给你买个锅上来,到时你就能自个儿做饭了。”
宋颂闻言,有些犹豫地问道:“我白吃白喝?”
宋雁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她擦了擦笑出来的泪水,道:“怎么可能,大当家都跟我们说了,你给他做短工,他付你银钱和米面,你这月的米面他给尧月姐了。”
她拍了拍宋颂的肩头,道:“你还是吃的你自个儿的。”
宋颂有些愣愣了,他握住扫把头,手慢慢攥紧,这两日周荃给他的印象,已跟之前凶恶的土匪头子完全不一样了。
他对他很好,收留他,照顾他,还处处替他考虑到了,不会让他有一点难堪。
宋颂看向外头,心想周荃是个好人,他一定要好好干活报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