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个月的时间,余城的天气骤然转凉。
程巴黎出了公司的电梯,恰逢正在等电梯下楼吃午饭的同事们。正在插科打诨的几张嘴见到电梯间走出的人后,立刻收了声,神情也变得闪躲玩味。
如果不是VA2随着气温下降,像个屁一样和夏天无色无味地消失了,不然此时的程巴黎,就是一粒直立行走的病毒,人人避之不及。
见众人不约而同面带便秘色,程巴黎浅笑回应。
刷脸,打卡,12点01分。
今天耽搁的时间有些久,几次下来已经被同事钉上了散漫的标签。这无疑给程巴黎已经跌到谷底的口碑再蒙上一层霜。
不过她根本不在乎。
-还别说,狐狸精一笑确实勾人,不服不行-
-贱胚子!!![吐][吐][吐]-
-法婊天天精致的一丝不苟,是要拍戏还是走T台?-
狐狸精?贱胚子?法婊?
八卦群的一通吐槽说得程巴黎心花怒放。
“多谢赞美!”程巴黎心里回应,忍住了打上公屏的冲动。
程巴黎还没走到办公室,就先被碎嘴子们问候个遍——这些人谁也没发现本尊也在群里,她以往没少光明正大窥视别人对她的闲言碎语,倒也不失是个乐子。
-何总出差很久了吧?怎么没带上狐狸精?-
-失宠了?-
-怎么可能,天天迟到早退,嚣张的很!-
程巴黎嘴角一撇,果然嘈谣不分家,又来了。
程巴黎自幼在法国长大,父亲给她取名时不知犯了什么懒,直接就地取名。大学毕业于法国知名的建筑大学,巴黎卢赛。毕业后决定回国,之后很顺利地拿到了星耀集团的offer。
开始她只是公司建筑部的设计师,由于外形出众,性格讨喜,衣品又好,在公司颇受欢迎。但不知什么原因,她很快被调离了建筑部,意外地向上连跳几级,由一个不起眼的设计师直接跃升为董事长的二秘,更多的是负责董事长的私人工作,甚至还传出来被董事长金屋藏娇……
这番不同寻常的动作无疑是八卦的先天土壤,由此发酵的声音源头已无从考证,等传进程巴黎的耳朵,她的小三人设早已“扬名立万”。
一般人哪能遭受这般风暴?
轻则辞职,重则抑郁。
但程巴黎偏不,谣言越盛,老娘越勇。
面对职场霸凌,她从不试图辩解。
因为多数的人,并不在意真相,而是群体抱团所共需的猎奇对象,越离谱越兴奋。很显然,程巴黎成了他们的靶子。
她非但不辩解,反而很倔强地挑衅瓜田群众们——妆再浓一点,衣服更精致一些,怎么花枝招展怎么来。浑身上下写满了:老娘,就是,这么,牛逼。
现在正值午休时间,工位区几乎空了,程巴黎见四下没人,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当镜子使——冷茶发色搭配现在的齐肩发型,很OK;今天的妆,完美;耳饰项链,和今天通体黑色的衣服很搭调——嗯?屏幕的一角,好像闪过一个人?
程巴黎佯装淡然地放下手机。
这才五感通透地感受到身后正有人走来,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逐渐逼近,以及,未见人先闻香,很清雅的香水味,细嗅之下,竟有些熟悉。
香近人近,很快,那人从程巴黎的身边走过,只留给程巴黎一个长发背影,乌黑微卷,清瘦高挑。
背影和她擦身而过时,好像还略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
程巴黎“升迁”后,由工位区搬到了大秘的办公室。大秘和董事长最近出差去了,她独自在办公室象征性的处理着工作邮件。
在做设计师时,点灯熬油加班是常有的事,后来职位一变,工资翻番不说,工作强度更是直角下滑。
每封邮件看起来都无关紧要,程巴黎草草扫过,直到点开一封开会通知,她仔细端详了起来——建筑部、市场部、人力部……几个部门的总监下午开会,她一再确认,一排的公司中层名单中,的确夹杂着“董事长秘书,程巴黎”一行字。
程巴黎的工作和这些部门毫无交集,不过她对这个奇怪的会并没有放在心上,估计又是旁听。
此时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一件诡异的事吸走了——
工作大群的消息飞快滚动:
-[谢谢老板]-
-[鞠躬]-
-谢谢祝总的红包祝总最美-
……
有人手气旺抢到了大包,高兴过头不分场合开起了玩笑:
-老董事长我们叫祝总,以后可以叫你小祝总吗?@ZHU-
-ZHU:好的呀-
程巴黎不知所云,手指飞快前翻聊天记录,直到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公司来了位新副总,大概就是董事长的女儿。
董事长之前说让她带一带的新人,是这位副总??
但这还不是最诡异的。
这个头像……这个名字……
在工作群点开那个狐疑的头像之后,程巴黎的手都在发抖。
很显然,对方是自己的好友,再打开对话框,只有程巴黎发出的几行字,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天。
程巴黎倚在座椅靠背上,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次。
而后,浅浅一笑。
这种只在虚构中才会出现的巧合,竟然被她碰上了。
她再次瞥向手机,发现对方在工作群的名字改成了本名——祝星繁。
-
六位部门总监齐聚会议室。
程巴黎来的有些晚,会议桌上只剩下两个位置,一个是留给副总的主位,一个是……身为一个来旁听的,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坐上主位左手边的“上位”。
2点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地毯随即吞没了高跟鞋的声音。
“抱歉,久等了。”
祝星繁的话音未落,与会的几乎所有人,目光瞬时集聚一处,而后一股下意识的欣赏之色流露其间。
除了程巴黎。
她始终不曾抬眼,不知为何,连放缓的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随后,身前的主位被坐了下来,同时席卷而来的还有她熟悉的听觉和嗅觉——记忆里关于那个深夜的声音气味被重新翻出,于此刻无限放大。
似掐着时间般,待到了不经意的间隙,程巴黎将目光试探地向前伸了伸,确认安全无虞后,双眸才逐渐由浅浅变得大胆。
彼时模糊的脸,在此刻倏然清晰了起来。
轻缓的呼吸猝不及防乱了一拍。
眼前的祝星繁,犹如一件因美而生的艺术品,稍一疏忽,便被她的分外美丽灼了心神。
程巴黎像个偷窥贼,心虚地又垂下眼。
每个人面对新来的上司,欣赏过后脸上不约而同挂起了一丝不苟状,把简单的首次照面会开得像述职报告。程巴黎装模作样在笔记本上写写划划,实则思绪早已驰骋山川。
装作不经意,环视半周,目光再次落向祝星繁。
从她的位置看过去,祝星繁冷白的侧脸似精细雕刻,散发出冷冽香调般的气质,锐利而锋芒。而偶尔的淡然一笑,又顷刻击穿这一切,一如窗外的午后阳光,低温却和煦。
看得多了,程巴黎的目光继续细细摩挲——祝星繁乌黑蓬松的长发别在耳后,露出精致利落的下颚线,挺括鼻梁之下的薄唇微勾着,中式妆容愈发凸显五官的大气灵动。
原来她长这样。
比印象中的那轮美,还要凌厉。
这一次,程巴黎忘了挪开眼。
会议室的所有人汇报完毕,当然,程巴黎例外。熟悉的声音再次开启,缓缓而出,音色舒服悦耳。程巴黎听着这番总结发言,正准备敛起视线等散会,谁知那个声音突然转了弯——
“对,没错,是考勤,麻烦大致说一下。”
考勤?
程巴黎愕然,祝星繁要考勤做什么?她正一头雾水,人力的老徐跺着小碎步出了会议室,很快就抱回一台电脑连上投影仪。
花花绿绿的表格打在幕布上。
会议室灯被关掉,但仍掩不住一屋子肉眼可见的紧张。
程巴黎难得合群,跟着众人蹙起眉——这唱的是哪出?
老徐清了清嗓子,把公司上个月的考勤从上到下翻了个底掉,祝星繁打断他AI式的逐条报告:“说重点,缺勤最严重的是哪个部门?”
群众雪亮的眼睛齐刷刷聚焦在表格深红色的一栏——“程巴黎”三个字赫然在列。
“是董事长办公室。”老徐是个老油条,直接隐去名字,又回答了祝星繁,“迟到15次。”
祝星繁:“21个工作日,迟到15次,按照公司规定,该怎么办?”
“……”老徐嘴巴虚张了半晌,不得不实诚道,“根据累计时长和次数,按相应的旷工处理,扣除当月工资的……呃,75%。”
“哦,”祝星繁淡淡地说,“那就这么办。”
数米之隔的程巴黎,霎时脸面丢尽,被狠狠钉上了羞辱柱。
与会的都是公司中层,平日工作时间相对自由,向来散漫惯了,此时看戏的八卦劲头并不比私下吃瓜传瓜的小朋友们高风亮节到哪里去,不过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祝星繁:“从这个月开始,每个人都开始严格考勤,迟到早退一律按公司规定处理。”
众人:“……”
-
回到办公室,程巴黎俨然已经把她和祝星繁的特殊缘分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只想找个机会向祝星繁解释一下。
拨通祝星繁的内线。
程巴黎:“祝总,现在方便去您办公室吗?”
“方便。”说完,电话那端就断了线。
程巴黎站在祝星繁的办公室门口,轻叩几下。
“进。”
推门而入后,她发现这个办公室竟是个套间,预想的身影没有出现,眼前甫一落空,再次深吸了口气,推开内间虚掩的门。
“坐。”
祝星繁眼睛都没抬一下,紧锁在电脑屏幕上。
刚一坐下,熟悉的香水味在程巴黎的鼻息间打了个转,她一时间竟不知从哪里说起。
祝星繁手指敲着键盘,一封邮件回完也没见坐在对面的程巴黎开口。
“你叫程巴黎?”
“祝总,我……”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发出,交叠之下程巴黎先回答:“对。”
祝星繁直视程巴黎,一脸认真:“巴黎?是化名吗?”
程巴黎汗颜,扯了扯嘴角:“货真价实的真名。”
她不挪分毫地回视祝星繁,这是第一次,她可以光明正大看清她。
她发现祝星繁不笑的时候,气场陡然质变,像余城的天气,一秒入冬,不由分说地扯出摄人的距离感。
特别是那双漂亮张扬的眼睛,深邃之中仿佛藏着不见底的寒意。
“祝总,关于我的考勤,我想解释——”程巴黎的接下来想说的话当即被祝星繁截断了:“员工手册关于考勤的规定,有没有特别注明,董事长秘书除外?”
程巴黎凝视祝星繁片刻,寒意好似会传染,她眸底的光渐渐黯了下去,并掠过意味不明的风浪,然而刹那过后马上恢复平静:“好的祝总,我知道了。”
她没有强行说下去的必要了,起身礼貌告退。
“等一下。”祝星繁跟着起身,走到程巴黎面前。
她们身高相仿,两人彼此平视,气氛逐渐诡异——祝星繁随手抄起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在程巴黎眼前的一寸处停住,虚空地遮住了她的脸。
程巴黎:???
随后,文件下移,露出了程巴黎的眉眼。
祝星繁手上的动作定住。
程巴黎不知道祝星繁想干什么,想要后退一步,却在下一刻被牢牢钉在原地。
她听见祝星繁说:“原来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