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家休息了两天,诡异地又回到了大姨的状态。之后的每天都吵着要回疗养院,说是着急排新舞。
程巴黎最早带着奶奶四处求医,遇到的医生均做无奈摇头状:阿兹海默,束手无策。
她不是没疑惑过,得了这病不是很萎靡吗?怎么奶奶不仅精神头十足,生活还能自理。结果医生继续摇头晃脑:精神是人的本源之一,千人千面,阿兹海默只是一个宽泛的概括,具体的表现,每个人不尽相同。
但有一点,除了个别医生,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很确定,奶奶随时可能会向更深的“昏迷”发展。
此时,这位“个别”的医生,在听完了病患家属的陈述,并安抚了家属的担忧焦虑后,语气沉沉道:“我并不认为这是钱阿姨进一步严重的表现,她可能、有不小的概率是受到了某些刺激,回到了最初发病的症状——那时候还是……”医生推了推眼镜,一时拿不准前后两位家属的关系,马上改口,“还不是你带着钱阿姨来的。”
程巴黎眼睛微垂,一番话听得她更郁闷。
“您是说,奶奶或许受了刺激?”
医生点点头:“嗯,不排除。最好找到原因,避免以后再接触。”
临走前,医生再次叮嘱:“现在的状态,对钱阿姨是最好的,不要试图扭转她。”
这番话像个喵爪,挠得程巴黎撕心裂肺,她何尝没有私心,想让奶奶回到真正的世界,哪怕一刻也好,看看她,她是妹妹。
话说奶奶的噩梦是醒了,但程巴黎的噩梦开始了。
奶奶回到疗养院后,在一声声“大姨”中逐渐恢复自我,继续风风火火的跳舞、直播,仿佛那一天是场噩梦的梦游。梦醒了,忘了,睁开眼又以另一种姿态沉睡着。
尽管换了医护,程巴黎依旧不放心奶奶一个人在疗养院,她干脆连请一个星期的假,恨不得全天候把人系在腰上。
这天程巴黎独自在疗养院的房间,把奶奶的手机翻了个底掉。
如果真如医生所说,奶奶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能想到最大的嫌疑,便是唯一沟通外界的手机。
根据先后打开过的软件排序,程巴黎依次看过去。直到,在某个短视频平台停住了。翻开出事那天的浏览记录,程巴黎越看眉头越紧。
放下手机,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想直接删除软件,但又怕在这方面有着无比清明神志的奶奶重新下载。斟酌了一会,然后在屏蔽词条中,她写下几个关键词。
在屏幕上打打删删的手指蓦然一顿。
“咚咚咚——”有人敲门。
程巴黎打开门的刹那,压迫感扑面而来。
一个铁柱似的高壮男人站在门口,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铁憨的笑:“请问,钱映莲是住这里吗?”
眼前的男人穿衣考究,高出程巴黎大半个头。程巴黎心里粗略估计,她170的身高,男人少说也得……快2米了?虽说就没老太太处不成的朋友,但也仅限于她的年龄层,什么时候破圈认识这么一个人?
“您有什么事吗?”程巴黎眼眸微敛,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竟然觉得有些眼熟。
“你就是程巴黎吧?我找你。”男人又笑了笑。
跟着,男人自顾递出一个纸盒,包装精良,说:“这是我家星——”大概自觉措辞不合时宜,马上改口,“我是星耀以前的员工,叫詹有良,这是祝总让我给你的。”
程巴黎闻言一脸错愕。
什么情况?
“爸爸!接电话啊爸爸!”——语音电话突然高亢地激荡开来。
詹有良不动声色,继续保持憨笑。
“ZHU”的名字像个及时的救星,接起来程巴黎还没出声,就先吃了一通吐槽:“什么低级趣味?就不能换个正常的铃声吗?”
“哪里不正常啦?”程巴黎心说,不过想象祝总拉着晚娘脸吐槽的样子,倒也着实满足了她的恶趣味。接着冷御的声音又通过电话传来:“把詹叔拿给你的东西收下。”
程巴黎下意识想要拒绝,对面心有灵犀地直接封死:“别多想,不是给你的,是我送给奶奶的智能手表,定位用的。”
这时,程巴黎终于想起眼前的男人为何眼熟,原来那个晚上的司机,是他。
“谢谢您。”程巴黎道谢,“麻烦您特意跑这么远。”
“一点都不麻烦,我这几天刚好在这里,随手的事。”
祝星繁口中的“詹叔”转身走了,径直走进走廊另一端的房间。
程巴黎不难推断,那个房间里,住着的人,应该就是老董事长。
看着祝星繁送的礼物,程巴黎心里泛起一袭暖。
在这个城市,她只有一个亲人,没有朋友,漂洋过海离开父母来到这里一年多,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身边的有形善意。
程巴黎不由地想,该回给祝星繁什么礼物?
微信的提示音打断了她——ZHU发来一个软件的下载链接,接连跟着一组登录名和密码。在这两条信息上面,还尴尬地飘着两个月前她发过去的道歉信息。
ZHU:下载之后登录,密码记得改
我的毛裤起球了:这是什么?
祝星繁所有的社交软件,都秉承着非必要不打字,超两行必语音的原则。程巴黎很快收到了一条语音:等下会有人去奶奶房间装监控,这是监控软件,给你的账户是只有权限查看奶奶房间的单一线路。
好听的声线反而令程巴黎陷入了费解,这个显然花钱都很难办到的举动,祝星繁是怎么做到的?
又或者,她和这家疗养院,是什么关系?
这几天听闻宋院长“被辞职”了,会不会……也是因为她?
我的毛裤起球了:谢谢祝总,回公司请你吃饭。
ZHU:工资都快扣没了还请我吃饭?
苍天!
一句话瞬间勾起了程巴黎的前愁旧恨,75%的工资啊!!
但谁让祝星繁大小也是她的上司,又“吃人嘴软”,她忙回:这个月保证全勤[微笑兔]
-
-谢谢你-
隔了半晌,祝星繁敲出三个字,发了出去。
上方是对面发来的信息,糖不甜:-u owe me big one-
公司内线电话响了:“祝总,有位唐小姐说要见您,不过她没有预约。”
“没关系,要她进来。”
不多时,前台把来人请进了副总办公室。
门刚一被关门,一道瘦长的身影直冲祝星繁而来。
“说吧,美人,要怎么谢我,嗯?”一只手滑过祝星繁的侧脸,“以身相许好不好?”
祝星繁撇开唐诗的魔爪:“别闹。”
唐诗“啧”了一声,开始环视四周,表情和语气忍不住地嫌弃:“你说说你,好端端的艺术家不做,堕落到今天的地步,图什么呢?”
“谢谢你的捧杀,艺术家可不是什么好词,”祝星繁回道,“再说,这里挺好的。”
唐诗瞥了眼祝星繁手边的马克杯:“都开始喝袋泡茶了,还好?”话音刚落,前台的小姑娘敲门进来,笑眯眯端给唐诗一杯同款袋泡。
祝星繁瞧她蹙眉抿了抿,笑了:“大记者,今天怎么纡尊降贵,有空来我这?”
“想你了呗,这还用问。”
“别闹。”祝星繁说,“说真的,上次那事,真要谢你。”
唐诗耸耸肩,一脸不在意:“我也说真的,老太太能被找到,全是她自己本该如此,而我,只是个途径。即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唐诗这个人最大的特点,便是“冲突”。
单看外表,颀长高挑,长眉凤眼,鼻高唇薄,极具老派刑侦港剧中法医御姐的味道。但一开口就稀碎,说话难见正经。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情,却时不时会给人讲上一些佛禅玄理。
祝星繁一直怀疑她有分裂症。
“最近在忙什么?没再当亡命徒了吧?”
从入行记者至今,唐诗无数次深入龙潭虎穴。揍过人贩子,在食品厂当过卧底,被□□追过车……这一桩桩的犯险,每每都令祝星繁替她提心吊胆。
对祝星繁的闲聊,唐诗没搭腔,反而问:“你跟何啸尘,怎么样?”
“唐诗!”祝星繁像被踩了尾巴,不悦道,“他是我爸爸,我们很好。”
呵呵,唐诗心里哂笑,对祝星繁的突然炸毛毫不意外,嘴上也没打算退一步:“宝贝,好还是不好,你自己不清楚吗?”
长久以来,祝星繁和唐诗如同陷入了死结,几乎每次都会因为某个人某些事而杀死谈话,继而陷入互不理解恨铁不成钢的冷战,最后又因为友达以上的羁绊而重归旧好,接着“老生常谈”再起的恶循环……
“这件事,我必须要查到底。”唐诗敛起一贯的放浪,神色凛若寒冰。
祝星繁闷声整理情绪,不想继续没意义的谈话。
两个人无形中又杠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最先按奈不住的人在沉默中起了调,一阵细微的窸窣后,唐诗将一份其貌不扬的礼物摆在办公桌上,凤眼乜斜:“今年的秋茶,外面喝不到的。”然后意味深长地感慨,“人果然是环境产物,在星耀待久了,连你的气质也扛不住,越来越……”
祝星繁:“什么?”
唐诗:“土狗。”
祝星繁被她气笑了。
直到笑意渐渐散去,正色道:“唐诗,你也不小了,没考虑过自己的感情吗?”
唐诗像是听见了不得了的话,眼神十分鄙夷:“你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屁孩儿,知道什么是感情?真是太监开大会——”
“无鸡之谈!”唐诗起身准备离开,“走了啊。”
随后,她被叫住了。
祝星繁第一次碰触禁忌,为两个人的死结又添了把火。
“下个月,你会去吗?”
唐诗闻言,手搭在门把上,全身发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