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振清皱了皱眉,发问:“然后呢?”
秦观看她一眼,“说完了。”
姜振清追问:“统共就这十六个字?”
秦观的口吻愈发强硬:“我说,说完了。”
什么狗脾气?姜振清啧了一声,心想若如此,这线索的价值八成都是用来开启渊下区域,真正关于汨罗灯的只一个粗糙的指引,甚至算不上什么指引——认真分辨起来,汨罗灯本身才是肩负了指引之责的物件,这线索是用来寻找眠龙之处的。
水流声中四人皆默,随后还是秦观先动了,法衡紧随其后,姜振清给霍追打了个手势,两人成犄角之势保持距离跟了上去。
暂时没有什么头绪,但先保持行动。姜振清的目力已经格外突出,观察时依旧只觉渊下水中昏暗一片,连光亮都难见,更不要说什么灯影。
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游,又是半柱香过去,后方有人追上来,两条飞鱼般掠过身侧。姜振清认出来是那两个佛门中人,想来他们自己也清楚身份伪装的很失败,直接装都不装了,黄澄澄的金钟罩明晃晃地撑起来,不远不近跟着他们四人。
见善和烛璋并未出声,延展了姜振清的犄角阵型,隐隐绕着秦观成了个半包围圈。法衡有些担心,佛门向来不喜争斗,这次却如此积极。事出反常必有妖,佛门抢这灯做什么?到底还有什么是没考虑到的?
“少主……”法衡传音唤了一声,秦观没应,脑中此起彼伏的是混乱的念头。
刚刚的反应太强硬了,反倒显得心虚……有什么可心虚的?有什么可在意的?她是姜振清不重要,姜振清没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姜振清和于天不该是一个人,这不可以,来争汨罗灯,就更不可以。
“少主!”法衡喊出声来,“他们突然加速靠过来了!”
秦观转身,姜振清的脸与他只一拳之隔,猝不及防地映入眼中。心脏剧颤,明明是平平无奇的一张陌生妇人面孔,他却好像看到那张刻在脑海里的脸,含笑的眉梢眼尾。
这反应其实不属于他,但又实实在在属于他。
秦观暗自咬了咬牙,问:“你又干什么?”
姜振清挑了下眉,感觉这位的情绪十分不稳定。听闻他是修太上忘情的,本以为纵然不是无情道,脾气也会有个八分像,原来不是吗?
算了,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姜振清开口:“这样一直游下去是找不到‘眠龙之处’的,我看得出我们已经在鬼打墙了。”
秦观质疑:“鬼打墙?你怎么看得出?”
姜振清重复:“我说,我看得出。”
秦观眯了眯眼,这是在反击他刚刚的态度,还真是……
本来水中的鬼打墙就比陆地上难发现得多,没经历过雷鸣海很难看出端倪,姜振清根本不打算在这上面多费口舌,催促道:“那十六个字还可能有什么隐喻,你好好想想,尤其是可能跟神兽青龙有关的。”
神兽绝迹近千年,即使姜振清遍阅典籍,所得也不过只言片语。或许秦观这种顶级大宗的继承人,会知道一些口口相传的旧闻。
水中灵力的持续消耗愈演愈烈,僵持下去谁也顶不住,秦观循着姜振清的思路往下想,还真让他想到了一条与眼下有关的。
“神兽青龙一族喜音律,族长配十二乐官,族中每有重要事宜,常召乐官齐聚奏乐。”秦观低声说,“难道还要奏一次乐吗?”
“不,重点不在奏乐。”姜振清福至心灵,“重点在齐聚。”
成功下渊的十二个人现在就是所谓的龙族十二乐官,聚到一起看看便知分晓。
聚到一起……意思是要把那帮靠着信息差好不容易甩开的竞争对手都再拉回同一起点,白折腾到现在是吧?秦观眸光微暗,但并未阻止姜振清催动发光符箓的动作,默默吐纳灵力换了一口气,心想自从下渊以来,自己就在被她推着走,明明先机在自己手里,主动权却到了她的手里,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发光符咒一张接一张地浮起,几人周身亮如白昼。霍追按照姜振清的指示出声喊话,佛门的两人看清状况后便也加入,其余下渊的六人本来就已经距离不远,片刻间就注意到动静,纷纷靠拢过来。
几乎是众人进入方圆十丈范围内的瞬间,耳畔就隐隐约约响起了乐声。在水中音调有些闷闷的,听不真切,但大致听得出旋律悠扬。西门朝发话:“主笛辅鼓,慢进高升,这是迎宾之曲。”
“管它什么曲,送葬曲也得去一探究竟。”身着青衣蓄须的男修率先表态,循着乐声疾速冲出,不管不顾地游了一段,却发现乐声骤停。
“蠢货,都说了我们代表十二乐官齐聚,还没看出来众人之间距离不能超过十丈,呵呵。”一位年长的黑衣女修冷笑两声,姜振清眼见她还想拱火,及时打断道:“都赶紧跟上,不要浪费时间。”
曲子能奏响几次奏响多久都不清楚,没人敢托大,不管有什么心思都先压下,十二人朝着乐声发源之处移动。游了一盏茶时间,水流明显湍急起来,游行速度快了数倍,很快一面巨大的石壁出现在面前。
乐声中竹笛吹到最高音,石壁上一道门缓缓洞开,通道狭窄,仅容两人并行。能下到这里的都是修士中的佼佼者,有拿得出手的护身之术,并不惧怕开路。最急的是佛门的见善和烛璋,姜振清和秦观紧随其后,进入石壁走的是一条曲折回廊,姜振清摸索着凹凸不平的壁面,默默记住走过了几次转弯。
回廊一路向上,深水的压力逐渐减轻,第九个转弯的时候,头颈能够伸出水面,再转过九个弯,攀上一片稍大的转角空地,终于彻底从水中脱身。
乐声也在这里戛然而止,姜振清抖了抖身上的水,习惯性想召火蒸干衣服,又想起来现在不能展现出火灵根,只好撑开灵力护罩,来抵御回廊中弥漫着的有些诡异的寒气。
过了转角,眼前是一面高窄的石壁,触手极为光滑,壁面上均匀排布着七条竖直纹路。姜振清退后几步纵览全景,按照这渊中一路行来的逻辑,前进与“奏乐”息息相关,若说奏乐,眼前这石壁倒像是一把立放的七弦琴?
念头刚刚清晰,身后一串弦音流出,杀机毕现。姜振清反手消解了余波,转角处战局中有三人,适才发出攻击的西门朝,挂了彩的蒙面修士,挡在中间的佛门大师。
烛璋面色不善:“道友何故偷袭?”
“这话你该问身后之人。”西门朝冷哼一声,“一帮子蠢货,让神农门的毒修上了岸,什么时候开八角盒毒死你们都不知道。”
烛璋回头瞧了一眼蒙面修士,神农门下分医毒两宗,毒宗以八角盒豢养五毒,那蒙面修士腰间的盒子确实拉开了一半。
“渊下水诡异,我自要确认毒宠安全,打开盒子便要诬我投毒,未免太过信口雌黄。”蒙面修士的声音雌雄莫辨,两指一推关严了盒盖,又说:“神农门下毒修谨遵门规,绝无可能如雾域毒修一般卑鄙。”
这就连雾域一起骂进去了,法衡转过头去,看到秦观微一垂眼,当即挥掌重击。同样是暴起伤人,法衡的攻击显然更难招架,见善急忙插手分割战局,大喝一声:“诸位!”
“渊下状况尚不明朗,莫要再胡乱动手了!”
“没什么不明朗的。”秦观淡声开口,“七弦琴,宫商角徵羽文武七音,这里只能进去七个人,剩下的……”
秦观没说下去,但言外之意已经很清楚,见善眸光微凝,“那便胜者入,败者离,不可为死物大开杀戒。”
“上来的通道已经闭合,这里没有回头路了,大师。”
出声的圆脸女修正是来凑热闹的金铃,月昙宗的功法颇擅长水战,在莫川全力相助之下,还真叫她浑水摸鱼成功抢占了一个下来的位置。但汨罗灯是万万不敢肖想的,于是下渊后她就一直跟在队伍最后,适才得以最先发现通道闭合。
两头秃驴,在这秘境中装什么清高发什么慈悲?西门朝心里想着,开口试图挑拨:“佛门向来看不上门派间的争斗,如今汨罗灯这种宝贝现世,倒也开始主持大局了。”
烛璋闻声,一对长眉倒竖,压着怒意沉声道:“你这是何意,老衲可在此立誓,佛门从无私心。”
“那便休要再废话!”角落里持刀的白衣人冲着烛璋飞身动手,西门朝也见机而动,见善立刻回援,承过他们情的蒙面人也加入佛门阵营。
三对二,人数不占优势的一边很快落入下风,白衣人喊道:“这两个和尚同气连枝,我们若是落败,便轮到下一个单枪匹马之人!”
金铃额头冒出冷汗来,权衡之间,那个拱过火的年长黑衣女修已经踏入战局。她身法诡谲,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顷刻之间杀到了烛璋面前,两指石化,直朝双目戳去。
朴实无华的一式,但避无可避。烛璋大惊,无可奈何要受这一式时,石指却停了下来。
一直作壁上观的姜振清出手断了她攻势,说:“本座许久之前同佛门有些渊源,这两位,本座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