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惊雷似的怒吼在他耳边炸起:“你疯了吗?!”
才将云榷从呆滞的张望中拉回神,依旧那样一身西装革履,在废墟之中干净得仿佛在另一个图层的主任怒火滔天地走过来,用力扯了一下云榷的胳膊:“你是不是个疯子!!”
找不到人,云榷莫名心口空了一下。如果宋秉初从头到尾就没出现过,他都不会这样担心,但偏偏他出现了,在那样危险的时候……又在危险过后消失了。
“是谁让你来的?是邢湛吗?他自己畏畏缩缩的又想走又不敢走,就给你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叫你来毁了这里吗!”主任大骂着。
他动静太大,大到云榷不得不理他的程度,只好被迫收起思绪回答他,但是回答的话刚到嘴边,云榷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这人问的问题毫无逻辑。
这跟邢湛有什么关系?
是邢湛的什么仇家吗?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忙着泼脏水。
“我跟邢湛不熟。”云榷说。
他一开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嗓子很不舒服,虽然人是毫发无伤,但还是难免地吸入了些浓烟。
云榷刚抬手揉了一下嗓子,主任就一把拍开他的手,“揉什么,得喝点水。”
主任抬脚就走,走出去几步又回头,刚准备以熟悉的不耐烦的语气发号施令,却在看见云榷的那一刻生生变了调:“跟我走。”
云榷弄不清楚这个主任到底是何方神圣,更搞不清楚他的态度,站在那没动。周遭一个活物都没有,这个爆炸几乎把火烧到了住宅区那边,云榷远远的看了一眼,心想还好提前交代了他的……小姨,早早给了那些人逃生的路。
“走啊。”主任催促。
“你为什么没事?”云榷看着他,衣料干净,甚至西装上都没多一个褶——很不爽。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猜透看透的感觉,但是这人似乎仅凭他改动过的数据就看出了这个他临时做出的计划。
“我又不蠢。”主任说。
主任对实验基地这些人生前就是冷嘲热讽,死后更是没放过。
“先跟我走吧,有什么想问的也收拾收拾再问,脸脏的跟花猫一样。”主任说着,转过身去带路,继续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这次他没回头,像是笃定了云榷会跟来似的。
这原本激起了云榷一些莫名其妙的叛逆心理,他对这种运筹帷幄的人向来喜欢反其道行之。但是考虑到眼下的情况……云榷抹了一把脸,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脏,抹完却发现他手上都沾着黑灰。
比起这没来由的叛逆,他更忍不了自己脏着。
云榷跟着主任进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泡沫板房里,这里偏僻得他前些天都没发现。原以为这里就是终点了,主任却让他在外面等五分钟,自己进去不知道忙活什么。
云榷在这五分钟之内一直盯着一处发呆,大脑中则迅速罗列出“宋秉初去哪了”“主任到底是谁”的若干答案。
其中四分多钟他都在想,宋秉初去哪了?他不可能死了的。他那个级别的Alpha,身体的恢复能力很变态,就算真的被爆炸炸伤,也应该很快就会恢复好了……
可是他真的被爆炸炸伤了吗?炸伤了又是怎么离开的呢,只要是醒着的,他应该不会单独把自己留在这里。可要是不是醒着的,又是谁能把他带走?
确实不应该有死亡这个选项的。小六和大江都在,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让他死掉。更何况还有邢湛在,这个人总是一副运筹帷幄之中的模样,云榷如果没猜错,就连特意留宿,给他偷芯片卡的机会,可能也在邢湛的计算之中。
至于这个主任——
“走。”主任应心声出现在眼前,身后背着个跟西装格格不入的巨大登山包,云榷木木地看着他:“嗯?”
“出去了。”主任转过身去,十分不经意地问起:“没受伤吧?”
“……没。”
“能跑能跳?”主任又问。
“能。”
主任笑了声:“行,那等会靠你自己了,刚好我这把上了年纪的老骨头也不一定托举得住你。”
出去的路上果然一路“翻山越岭”,云榷的灵敏度被稍降的五感影响了些,但半点不妨碍他跟上一个五十岁中年人的步伐——虽然这个五十岁健步如飞得像只猴子。
两人出去之后,来到了一个云榷陌生的地界。但是根据气温和地形地貌,云榷大概猜得出,这是4-4的另一边,传闻中更为凶险的那一边。
主任显然对这一路很熟悉,在磁场错乱的地方硬是靠着轻车熟路的腿带着他走出来了。
走在4-4荒凉而无垠的雪地里,云榷看着走在前面背个不和谐大登山包的人,说:“你认识我。”
主任挺拔的背影稍显停顿,但没有回头,他像是笑了一声,周遭太空旷了,嗓子里挤出来的那点笑声从四面八方飞快地消散,云榷爆炸后遗症没结束,耳朵嗡嗡的什么也没听见。
他们这一路几乎是走了大半天的时间,还是迟迟没有到目的地。云榷心说就算是拐卖也快到买家家里了,这主任要是个坏人,也是个磨蹭又奇怪的坏人,七拐八弯地就是不肯杀个利索。
主任一路将云榷带到一个奇怪得,像是仓库,又像是修理部的铁皮院子里,这才放下他的登山包。
“进去喝点水。”主任把包放在院子的椅子上,指着通往室内的房门说。
云榷这一路走得嗓子疼得越发厉害,几乎要冒烟,就算里面现在真的藏满了杀人犯,他都要闯进去把杀人犯杀光了,再迫不及待地喝一口水。
推开房门后却没出现什么危险,里面的装潢反倒是让人意外——看上去跟外表的破破烂烂毫无关系,内里竟然是非常低调奢华的装修风格。
看那亮的能当镜子照的地砖,云榷想起自己第一次到宋家老宅的时候也是这样,里面干净的处处都像是能上去舔一口,而自己脏兮兮的像是在垃圾山里睡了十年刚挖出来。
他小时候没现在这么“铁石心肠”,甚至有些不知从哪儿来的多愁善感——当时因为这样的对比心里自卑难受了很久——现在想想,恍如隔世。在许许多多的痛苦与麻木洗刷后,他的情绪,乃至于情感,都像是穿上了层层叠叠的钢甲,僵硬而无坚不摧。
云榷脱掉鞋子走了上去,从冰箱里拿了瓶水,一口气灌下去了一整瓶。
他喝完水,一回头就对上站在墙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主任,云榷眉头很轻地蹙了一下,拧上瓶盖将空水瓶丢了,“你也是我什么亲戚吗?”
“也?你遇到什么亲戚了?”主任说话时仍然看着他。
云榷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主任这才说:“你妈妈她们家人吧。”
云榷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平淡,像是早有猜测:“你不是认识我,你是认识我妈。”
“认识,也认识你。”主任说完,回味的时候才忍不住似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开怀,好像是什么惊天的大笑话似的,笑得他弯下了腰,半晌都直不起来。
跌跌撞撞地跌坐在了沙发上,他才重新抬头看过来,“多大了?”
云榷看到他眼底仿佛有一闪而过的泪光,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不知道。”
主任的笑容僵硬了许久,“是吗?”
云榷没年龄,生日更是不详。现在身份证上的都是宋唯先当初随口编的日子,把他算作了和宋秉初同岁。
“那你妈妈……”
“没见过。”
主任神情呆滞了一瞬,看着他,回神后也半晌没有再开口。
“爆炸的时候,有个人跟我在一起……你见到他了吗?”云榷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
主任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后才嗯了声,说:“见了,抱着你那个混血小子对吧?炸晕了。”
“那他人呢?”云榷立刻追问。
“一个没留神,不知道让谁带走了,估计是邢湛那小子。”主任说。
云榷哦了声。
主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如刀地看向他:“你跟他什么关系?”
“朋……”云榷忽然停住了,又说:“前男友?”
“你都谈过恋爱了?!”主任很是震惊。
云榷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长辈语气说得愣了一下,而后又觉得自己愣得莫名其妙,又一点头:“嗯。”
“……”
“那怎么分手了?”主任很是关心。
云榷轻蹙眉,有点不耐烦了:“你到底是谁?”
管这么多。
主任勾唇笑了下,随后无奈地摇摇头,只说:“我姓陆。”
云榷没被敷衍到:“你跟我妈认识?什么关系。”
陆先生一低头,似是笑着的,又像是在那一瞬掩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情绪似的,他十分讨厌地学云榷说话:“我跟她的关系啊,朋——”
云榷高高挑起一边眉头。
陆先生看着他,大笑着接上:“朋友!”
云榷眉毛这才降下来,“哦。”顿了片刻,置换似地说:“谢谢,我叫云榷,天上的那个云,商榷的榷。能不能借我浴室洗个澡?”他得收拾一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宋秉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