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一瓢冷水径直泼在云惊秋头上,惊得他差点跳起来来一个左勾拳。
“谁?!”
“谁敢泼我?!”
“谁嫌命长了?!”
他下意识爆出三连问,顺带疯狂甩叶片,像个漏水的木桶一样试图将水滴甩干,一片混乱中却听旁边传来一道声音,里面满是疑惑。
“嘶——是幻觉吗?”
“还是起风了?”
声音里满是不解,但虽是疑问,也无法掩盖其主人本身出众的音色,低沉中带着一丝病弱的气息不足,而这份病弱却又为其平添了一股懒散的温柔。
云惊秋整颗萝卜呆住,有人?好像还是活的凡人,没有妖气的凡人?!
天知道他已经多久没见过凡人了,印象里,凡人不该被天道舍弃了吗?
他满脸懵逼,顶着差点被天雷劈成萝卜干的脑子努力睁开眼,一张极为温润俊秀的脸径直闯入他眼中。
凤眸薄唇,肤色冷白,眉眼冷淡,几缕青丝因其上身微微前倾的动作而滑落身前,是个凡人眼中的好相貌。
此刻这个凡人蹲在他面前,身旁放了一个盛满水的木桶,眸中有些愁绪,连带着眉头都微微皱起。
“这都第五茬了,怎的还没长出来?”
云惊继续懵逼,什么第五茬?他明明在妖界睡得好好的,怎么渡了个劫没被劈成萝卜干反而掉到了人界?
甚至变成了一个普通萝卜,妖力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妖身都脆弱了不少。
他搞不清目前的状况,那凡人却仍在絮叨,“浇水施肥一样不差,为何就是不长?”
说着,那人微微一笑,手却好奇地揪住叶片使劲往上拔了拔。
“疼疼疼!!!”
云惊秋恨不得上手捂头,叶片是他最宝贝的东西,是他化为人形时的头发,这一揪险些给他揪成秃子。
这能忍?气得他恨不得爬出来给这人一拳,然后揪掉他的头发让他感同身受。
但妖力亏空限制了他的动作,只能撇着嘴蹲在坑里独自生气。
顺带不痛不痒的骂道:“病秧子,再动手动脚小心小爷让你变成秃驴!”
眼前的凡人虽说长得好看,但皮肤苍白,唇色极淡,周身还带着一股淡淡药味,不需多看便知道此人定是病入膏肓,阳寿马上到极限了。
病秧子听不到有人在骂他,只是叹口气,很失望般自言自语:“或许我得去讨些肥料?新鲜一点的怎么样?听说牛羊的最好。”
云惊秋傻眼了,什么叫新鲜的肥料?
说的那么文雅,其实不就是粪水吗?
等等,粪水?
他脸都绿了,单手一指就开骂,“你敢浇小爷粪水,小爷就拿粪水给你洗澡!剪掉你的头发,让你当一个秃驴!”
“你敢这么干,小爷立马爬出来趴你床头演小鬼!”
“小爷把阎王老头给你拽过来当场划掉你的阳寿!还要你去做苦力,不给钱!”
但那人显然听不到他的声音,摸摸叶片又舀了一瓢水兜头浇了他一身,一滴不落。
“……”
沧桑抹脸,好极了,好歹不是粪水。
云惊秋深沉望天,那凡人却收了东西起身离开。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个病秧子虽然身体不好,但身量是极高的,身形挺拔,动作不紧不慢颇有教养,赏心悦目,想来家里条件不差,家中也颇为重视这方面的教养。
心中这般想着,他呵呵两声,就算这病秧子有教养,也被狗吃的差不多了,能想出用粪水浇萝卜精的家里得请道士了。
病秧子将木桶放下,进屋拿了一叠白纸便往外走,临出门前还看了一眼萝卜,那一眼里带着望子成龙的希冀,目光千斤重。
云惊秋:“……”
这辈子最不敢看的就是病秧子的眼睛,因为那目光太沉重,这一看,就要被送上饭桌……
不知为何,他脑子里忽然蹦出了恶鬼一般的低语,能想到这段话他也该请天道劈一劈他了。
病秧子的目光还在,他翻了个大白眼,滚啊,目光那么缠绵不知道的还以为看媳妇呢,赶紧滚,看着心烦。
好不容易病秧子离开了院子,周围安静一片。
云惊秋翻白眼的动作一顿,连忙将白眼翻回来观察四周。
他似乎是在一处院子里,周围种着一些菜,但焉巴巴的,一看就是水浇多了。
而在他的旁边,种着两颗大萝卜,他瞟了一眼瞬间无语,前面是涝死的,而萝卜却是旱死的,真是奇人一个,不会种菜就不要种啊。
视线再转一圈,后面是两间屋子,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应该是厨房,大的那个应该就是那凡人的卧房。
院子里的东西很少,他没花多长时间就看完了,然后收回视线蹲在土里思考萝生。
在今日之前,他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只萝卜精,在某一个雨夜偶然收到天道预感得知自己天劫将近,于是他连夜将自己刨出来在妖界找了个空旷的地方,一待就是一百年。
本来以为天道错了,不然他怎么会百年都没有迎来自己的天劫?
但天道始终是你爹,就在他打着哈欠质疑天道时,一道天雷劈下来,脆弱的萝卜精猝不及防地晕了,险些被劈成萝卜干。
等再醒来,就是一刻钟前。
看样子他似乎是渡劫失败,掉入凡间成了个普通萝卜,凡人喜好在自家院中种菜,不管种活种不活都乐此不疲,不过倒是便宜了他这个萝卜精,平白捡回一条命。
云惊秋理完思绪,试着动动叶片,无事发生。
好吧,连妖力都没了,一切重新开始。
植物类妖怪大都随遇而安,不管种在哪里只要有太阳和月亮在他们就能修炼,对于其他妖类而言十分珍贵且难以获得的日华与月华,他们只要晒晒太阳或月亮就能得到。
云惊秋伸展叶片,当务之急是先恢复力量,否则当萝卜成熟了,那病秧子肯定会吃掉他,而他堂堂萝卜精被一个凡人煮了吃了传出去能被其他妖怪笑死,他不要面子的?
恰好此时正值正午,阳光甚好,凡人会抱怨日光毒辣,但对于他而言,这日光可谓恰好。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如落地银河般的日华倾泄,最终都汇聚在了一颗萝卜身体里,而那棵萝卜随着微风摇晃叶片,舒坦极了。
舒舒服服地吸收了小半日的日华,云惊秋睁开眼心里疑惑,怎么那病秧子还没回来?
虽然那凡人一脸命不久矣的模样,还浇了他一洼水试图谋杀他,但这萝卜确实是那人养的,他能活着总归是要感谢那凡人。
妖怪也讲究有恩必报,不是他们善良有道德,而是他们想要飞升就要历经两次天雷,一次化人,一次成神,而渡劫时最忌有未尽的因果影响劫雷,所以他们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
云惊秋也是妖,虽然前三百年从未和人有过交流,但不妨碍他遵循这条规定。
他叶片卷了卷,吸收了一些日华,他对现在这个身体的掌控更熟练了。
“不会是病倒在路上了吧?”他心底忽地产生这么一个想法,并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那凡人看起来病得很重,他几乎上感受不到对方身上活人的气息,这种情况他只在五十年前意外死在他旁边的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他越想越不安,叶片都卷了起来,片刻后,他决定去看看,不能还没了却因果人就死了,要是这样他还得追到地府去要人,而地府那个老头实在太麻烦,他一点都不愿意看到他。
以云惊秋如今的情况,最多能离开土壤半个时辰,虽然时间有点短,但还是能跑一段路的。
说干就干,他用叶片撑地,仔细收好根须,慢慢将自己从土里拔出来,拔了将近一半时,周围忽然传来一阵动静,不很清晰,断在风里,他立刻停止动作变回一颗普通的白萝卜。
不过须臾,断断续续的动静变得清晰起来,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也随之出现在篱笆外。
“姓晏的这个点都不在家,放心别紧张。”
“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蹲大牢的。”
“怂货,你看看村里谁待见这个病秧子,一脸死样,说不定明个就死在家里了。”
“就算被发现了,你觉得村长是保我们,还是保他这个外来人。”
几人猫着腰,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只又有领头那人还在不断辱骂,“老子能看上那个女的是她的福气,死病秧子多管什么闲事!”
“去,把值钱的都给我拿走,什么鸡鸭也拿走,回家炖汤喝。”
云惊秋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不由得有些无奈,病秧子那身体还能惹事?
他微微拔出来一点露出眼睛,小心观察着几人的动静。
领头那人长得五大三粗,脖子右侧还有一道疤,再配上不善的表情,很像山里来的强盗。
跟着他的小弟脸上满是犹豫,说出口的话也显得底气不足。
“牛哥,这院子里没东西啊!”
“别说鸡鸭了,连那些种的菜都是蔫的,喂猪都嫌啊。”
三个小弟摊着双手,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当混混这么长时间,他们还没抢过这么穷的院子,都不用翻,眼睛一扫就知道这是真穷。
被叫做牛哥的人双手叉腰,倒三角眼来回转了两下,一脚踢翻旁边的竹椅,“把院子里的东西都摔了,还有那地里面的草都给老子拔了!”
矮个小弟有些心虚,小声劝道,“牛哥,意思一下就行了,真闹出来事来不好看。”
牛哥眼睛微眯,阴冷的视线落在了他脸上,“你是在教我做事?”
矮个小弟立马摆手赔笑,“没有没有,我现在就去拆。”
三人再也不敢说别的,只能分散开将院子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那个牛哥站在看着几人动作,嗤笑一声朝菜地走,顺脚还踢翻了那凡人浇水用的木桶。
“听说晏辰安平日里没事就种点菜,还宝贝的不得了,我还当多勤快呢,还不是把地给荒了。”
他站在菜地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无精打采的菜,眉眼里尽是恶意。
小弟们都在尽职尽责地拆屋,没人接他的话,他也不嫌尴尬,一脚踩死一棵菜,嘴里还不干净。
“病秧子,为什么还不死!”
“半年前就一副死样,到今天还不死。”
他看着脚下烂成一片的菜叶,仿佛将晏辰安踩在了脚下,心中不免生出一点快意。
忽地,他目光一闪,看到了一棵长得极好的萝卜,那点快意继续放大。
他常混迹市井,知道一些小道消息,自是知道镇上最大的酒楼一直在收一种白玉萝卜,一颗萝卜能卖到一吊钱。
半个月前他曾远远看过那所谓的白玉萝卜,跟眼前这棵十分相似,都是通体玉白,身体浑圆。
只一眼,他就起了别的心思。
云惊秋掀起叶片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明白他笑什么,但总归没安什么好心。
一只粗糙黝黑的手攥住了叶片,一股大力试图将他拔出来,他卷紧根须,牢牢抓在土里,任凭这人用多大力都不可能将他拔出来。
云惊秋简直气疯了,“小爷的头发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来一个就想薅秃,是自己没有吗?!”
牛哥用尽力气都无法拔出来分毫,气急转身朝院子角落走去,云惊秋以为他放弃了,刚想开口再嘲讽两句就见他拿了一把锯子出来。
“……”打不过就上道具?要不要给你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