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辰安突然晕倒,周围人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没有人会想到这个跟在县尉身后找了一日一夜的人会这么倒在地上。
直到云惊秋试图拽着晏辰安的手将人拉起来却失败时,楚夫人叫了一声,忙喊人上去帮忙。
身后那些仆从立马上前,接替云惊秋将晏辰安抬了起来,县衙也赶紧收拾了一个房间让人躺着。
云惊秋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一向张扬的脸上第一次浮出一丝失落,没有妖力,他连病秧子都扶不起来,这般弱小,谁都能欺负他。
缓缓握紧手,他暂且放下心里的失落,跟着忙乱的人迈着小步子往房间里去。
房间里,县衙里的郎中正在为晏辰安把脉,蓄着胡须的老郎中眉头皱的极深,神情严肃,眉眼压得极低。
旁边站着楚夫人和小胖子以及几位仆从,见云惊秋从外面进来,小胖子立马凑了过去,开口想安慰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胖子自生下来就被宠着疼着,没活成一个熊孩子多亏了他只爱美食,一心铺在了好吃的上面,没时间搞破坏。
但这不代表他会安慰人,以前一向是全府的人哄着他一个,如今让他说些好听的,当真是为难人了。
云惊秋只扫了一眼他就明白他想做什么,一把挡住他挪过来的身体,“好听话就不必说了,我有别的事要做,自己玩去。”
小胖子呐呐点头,一时间竟被他那沉稳的气质震住了,回过神来总觉得这个小伙伴好不一样,更让他下定决心要将人带回府陪自己玩。
云惊秋径直走到床前,扭头看向满脸可惜的郎中问道:“他如何了?”
郎中叹口气,摇头道:“中毒多日,如今毒已入全身经脉,若平日里好生养着还能多活个一年,但近来他操劳过度导致提前毒发,若这次醒不过来,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郎中收起东西,看着云惊秋又叹了口气,“这些本不该与你这个小娃娃说起,但如今除了你,也找不到他的家人,唉~生死有命,全看天意了。”
云惊秋垂下眸子盯着床上脸色灰白的人,明明先前还在说些净讨妖厌的话,结果一眨眼就又躺到了床上。
“果然是个病秧子,就会给妖找麻烦。”
他愤愤坐在床沿上,趁郎中转身写药方时指尖搭在了晏辰安的手腕上,努力从妖丹里挤出一丝妖力送入晏辰安的身体里。
只是他早在山上为了驱使那些猛兽早将不多的妖力用完了,如今只是一丝妖力他就满头大汗,一贯藏于体内的妖丹不住的颤动,仿佛到了极限,提醒着他放手。
一滴冷汗自鼻尖滴落,打湿了晏辰安一小片衣袖。
云惊秋猛地收手,指尖不受控制地抽搐,妖丹险些裂开的疼痛感以及恐惧差点将他淹没,让他再也顾不得旁人的视线大口喘气。
半晌,郎中写好了药方,转身便看见三岁大的孩子坐在床沿低着头,身子却在细微的抖。
“小娃娃,一切要往好的地方看,这是方子,我带你去抓药。”
云惊秋下意识接过纸张,体内妖丹的疼好了许多,他这才有心情看纸上的字。
早先他还待在人界时,是在一条河边开的智,彼时那里还有一个柳树精,后来百年时间内,柳树精便时常教他认字,有时也会谈起人界过往的琐事,所以他是能看懂这些字的。
快速看了一眼,他皱着眉跳下床,在郎中疑惑的声音里拿起毛笔笨拙的添了一味药。
郎中怕他乱写,连忙凑过来看了几眼,“萝卜须?小娃娃,药可不能乱添。”
说完,他便重新划去了多的那位药,拿着药方就要离开。
云惊秋添药失败,也知道自己看起来只是一个孩子,方才的动作更像是闹着玩,没人会相信他的话。
身后楚夫人在和郎中交谈,说是要报恩,便命下人接过药方赶紧去药房抓药,郎中又叮嘱了几句便先离开向县令复命去了。
云惊秋走到窗边,抬手推开窗,外面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照的他眼睛有些疼,楚夫人不知何时带着小胖子离开了,留下一个下人照顾晏辰安。
他这个人形不高,站在窗边只能勉勉强强露出半个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外面,若是半夜定会吓到一些人。
啪嗒——
一声脆响,有人朝窗棂上扔了个未熟的果子,随后传来一声轻笑。
云惊秋费力抬头望去,竟是裴南陆。
裴南陆一身白衣,手里把玩着几个青色的果子,眉眼含笑,准确捕捉到了他的视线。
“天道给了我启示,要我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个小家伙要哭了,这一看还真是。”
云惊秋被他恶心到了,嫌弃的皱起眉,“你哭小爷都不会哭,装神弄鬼的假道士。”
裴南陆被叫了假道士也不生气,只是抬手又扔了个东西过去,那东西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云惊秋手边。
是一根萝卜须。
云惊秋内心错愕,抓着萝卜须抬头看向裴南陆,却只得了对方一个眨眼。
“哎呀,之前就说过,我是个捉妖的道士,你怎么就不信呢?”
这般说着,裴南陆将手中的果子随手扔到树根处,拍拍手转身离去,只不过在离开前,他多加了一句话。
“托你的福,我去牢狱里逛了一圈,风景不是很好,但没关系,我心情不错,小家伙,此处事了以后我要去京城,别太舍不得我哦,很快我们就会再见的。”
云惊秋握拳咬牙切齿,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谁会舍不得你啊!假道士!”
裴南陆的声音悠悠飘了过来,“保护好自己,哦,这句话是天道让我说的,唉~真是天道的宠儿啊。”
这简直能气死萝卜,要不是手上是萝卜须,云惊秋早就摔了,果然道士都讨妖厌!
一阵风恰好吹过,穿过窗户糊了他一脸,他深吸一口气,算了,救病秧子要紧。
房间里楚夫人留下的下人端着水盆换水去了,云惊秋又爬上了床沿,手指蘸了一点茶水,在萝卜须上画了一道符。
他是萝卜精,如今妖力亏空想救病秧子就只能借助和自己本体同源的萝卜来施法,妖丹感受到同源的气息便会安分许多,这也是他为什么非要萝卜须的原因。
浅蓝色的符咒落在萝卜须上,很快没入其中,而后云惊秋擦去额上生出的细汗,将须须塞入了晏辰安的手心里,反复调整好几次位置,确定旁人不会看出根须的存在才脱力在床上瘫了起来。
从昨日开始就没放松过的精神也开始松懈,房间里很安静,他打了个哈欠,过度使用妖丹让他此刻和普通的孩童没什么区别,翻了个身,抱着被子闭上了眼。
昏昏沉沉中,有人将窗户关上了,一道温柔女声在嘱咐些什么。
“这两位可是我楚家的恩人,衣食住行自要最好的,去安排一下,养病须得环境好,样样都好。”
“是夫人。”
再然后,他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原想挣扎着醒过来,但他实在太累了,争不过困意便沉睡过去。
周围一片安静,是最深沉的梦境,昏暗中,云惊秋揉了揉眼睛,视线一片模糊。
他不是在睡觉吗?这是又到了哪里?
心头冒出疑惑,而周围的黑暗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刷的一声退去,露出掩藏的灯火。
“真是好久不见了,快请进。”
“张大人,也来参加**独子的生辰宴?巧了这不是。”
“听说了吗,皇上可说了,***天资卓越,将来可是要做太子太傅的,哪位皇子能得***的认可,那可就……”
“诶,少议论这些,咱今日来只是为了参加宴会,谈什么朝中之事?”
“对对,李大人说得对,那走吧。”
周围有很多人,声音混在一起,云惊秋捂着头听不清楚,只听到了自己似乎在一个人的生辰宴上,好像还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家。
视线依旧模糊一片,像是蒙了一层水雾,看不真切,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没有五官,只有开开合合的嘴,以及被抹去的声音。
“诶?这谁家小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很快便有人发现了他,压低声音的交谈闯进云惊秋耳朵里,他甩甩头,试图抹去阻挡他视线的水雾。
忽然,周围嘈杂起来,下人皆停下手上的动作,规规矩矩候在一旁,席上的人也停下了无用的交谈,视线聚集在门口。
“晏小公子,今日又长了一岁,恭喜恭喜啊。”
“晏小公子真是一表人才,这般年纪就得了皇上的称赞,实乃楷模啊。”
“晏小公子……”
“晏小公子……”
云惊秋被一句句的晏小公子吵得头疼,本来看不清楚周围的东西他便烦躁不堪,如今这犹如蜜蜂般的声音更是加剧了这股烦躁。
顺着众人视线,他抱臂不耐烦看了过去,只见一人从马车上走下,六七岁的年纪却气质冷然,一身华贵玄色衣袍裹在那虽然稚嫩却仪态极好的身体上,每一步都显出此人的矜贵。
上挑的眉眼,低压的睫毛,绷紧的侧脸,一切都是如此清晰,云惊秋愣在了原地,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被众星拱月般围着的孩童身上。
晏小公子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极不耐烦此番场景,开口说了什么,便扭头偏离了人群。
而无论今夜宴席上的宾客身份如何,没人敢拦下他离开的步子。
聚集的人群散开,唯留呆愣在原地的云惊秋还站在原地,瞪着双眼盯着晏小公子。
而那晏小公子偏头看向了他,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里面充满了探究。
身旁有人在拉扯他,也有人在怪他看不清局势,越来越多的手将他险些拽倒,云惊秋却盯着对面的人喃喃道:“晏辰安?”
周围尽是模糊,唯有眼前这个人从眉眼到身上的衣裳都格外清晰,就连那微微皱起的眉头都与病秧子一模一样。
“你是谁家的?”
冷淡的声音毫不留情地质问云惊秋,压低的眉眼显露出晏辰安的不耐烦。
云惊秋猛然回神,视线在周围转了几圈最终落在了晏辰安身上,目光里充满不解。
而没得到回答的晏辰安朝云惊秋一步一步逼近,最终站在他面前,借着身高优势一把勾起他的下巴,凌厉的眼冷冷俯视他。
“你,是谁家的?我耐心不好,希望你不会让我说第三遍。”
云惊秋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有几分熟悉但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人,目光里的不解更深了,难道他又进了病秧子的梦?
但没有时间给他想这些,在家丁开始聚拢时,他一口咬住晏辰安的虎口,趁对方吃痛挣脱桎梏冲出人群,逃之夭夭。
但逃了他也不忘放狠话,“病秧子,你敢这么跟小爷说话,你会后悔的!”
这番话很是嚣张,晏辰安心头却忽然乱了一瞬,就好像那个可疑孩子口中的病秧子是他一般,而这个陡然冒出来的想法这让他一贯冷淡的表情裂开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