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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不情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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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知初见白岩整个人僵住,连脸色也变得苍白,忽而又觉得自己对这少年过于苛刻了。

无论他曾过着怎样的日子,如何学会了以虚假的面目示人,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她明明清楚的。

但不知为何,一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心里就总不免想起江遇——幼时的江遇,同时,心里对他们不能有话直言的情状,既感到心痛,又觉得烦闷。

她不欲真的和白岩在此处争执或翻脸,她只是在等她要的“时机”——等天色彻底暗下来,她得再去趟衙门,接她的包袱和白马。

于是,越知初缓和了神色,语气也平静了下来,故作无奈道:“罢了。瞧你的样子,既然不想说,便不用同我待在一处了,省得你坐立难安的。这顿烤鸡,是我答应要请你的。你若吃饱了,咱们便各走各的吧。”

她说罢,暗中将手里的纸团塞进了外衫的内袋,同时做出打算上前“送客”的动作。

白岩见她朝自己走过来,脸色一惊:“你、你要赶我走?”

越知初被他气笑了:“赶?……你这孩子,怎的如此讲话?怎么叫我赶你走呢?咱们本就是意外相逢,原本就没有什么瓜葛的。我打算离开地牢,顺便捎上你罢了。你若觉得我耽误了你吃牢里的馊饭,不如……我再送你回去?”

她明明在心里提醒过自己,积点口德,莫要同这少年较真,可说出来的话,到最后,还是算不上好听。

说起来,白岩和他姐姐,既然当初会被抓到莲云斋的地洞,可以想见,他们姐弟自小过的日子,只怕不会多么顺遂,多半……也已经没了父母和可以投奔的亲人。

可他,虽然学着了一些“虚与委蛇”的皮毛,却仍然没有学会掩盖他小孩子一般单纯的心思——譬如此刻,他脸上的恐慌,不仅被越知初看得明明白白,而且,已经快要让她心软了。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该庆幸,她不是什么居心叵测的骗子,或者心狠手辣的人贩子。

越知初叹了口气,看着少年那张脏兮兮的脸,那双瞪大了的眼,和嘴边来不及擦干净的烤鸡的油渍,愈发觉得心有不忍,又想到外面的天色反正还没黑,突发奇想觉得,索性再做一次“善人”吧。

于是,没等白岩的答复,她又补了句:“我还有事,没什么工夫继续照看你。你接下来,打算去往何处?我可以送你。”

白岩先前的惶恐忽然又被她这问话中断,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嘴唇不自觉地抖了抖,连手,都攥紧了身上破烂的衣角,似乎在做着什么很难启齿的盘算。

“白岩,我再说一遍,我还有事。你若有话,要说便说,我姑且一听。你若不说,那就别耽误我的事儿了。”

越知初没有漏看少年动作和神情里的每一丝窘迫,她不可能看不出,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不知因何,那话……就像烫嘴似的,他又说不出口。

此情此景,一如她亲眼看着长大的江遇。

想起江遇……

她又沮丧地想到,就算是朝夕相处了十年,她至今,也无法改变江遇的性子。

这么看起来,她实在,很没有耐心。

尤其是,当她面对像他们这样的……不愿,或者不敢,将心里话吐露出来的孩子。

其实越知初也明白,即便是这样,这世道将他们变成了这样的人,或是,他们选择了要成为这样的人,那也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他们的问题。

只不过,她不喜欢罢了。

她一向有话直说,哪怕在第一世……

在她还叫作“三娘”的那辈子,她也依然遵从了她的本心,从不肯……委曲求全。

当然她也吃过“实诚”的亏,吃过“相信”的苦,甚至面对比自己强悍太多的人,也曾因出言不逊,而命丧当场。

——在她知道自己可以“轮回转世”以前,她就那样活了。

也,那样死过。

因此,世道如何艰难,或许可以是压垮他们的缘由。日子过得苦,或是遭的罪够多,自然就让他们不敢说,让他们不敢问,让他们懂害怕,让他们知惶恐。

让他们,面对“人”,总是想逃避。

可世道再如何艰难,人……也是要以蜉蝣之力,为自己的命,搏上一搏的……吧?

至少,她,永远会这么选。

她欣赏的人……

也都这么选了。

如时雨,如胡娘,如周运,如池家兄弟……他们哪一个,不是受尽了“活着”的苦,却仍然选择,依着自己的“念头”而活?

她本来不打算对白岩做这许多说教,也不欲替别人教训儿子或弟弟,可只要一想起,他吃馊饭时和吃烤鸡时天差地别的样子,越知初就隐隐觉得,其实白岩……是可以好好活的。

理由也很简单:他太想活了。

只有心中对活下去的欲念无法割舍,也不愿向所谓的命运低头的人,才会对自己那么狠,也才会,对别人那么假。

在这方面,他明明是有天赋的,却用错了地方。

说句大言不惭的,却也恰如其分的,她并不打算告诉他的,或以任何方式点拨他的——

遇上她,可能是他此生最好的,对那悲惨的命运说“不”的机会。

但她不是善人。

她一手创建了“虫”,给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提供一条“生路”,从来只循着一个原则:她绝不会,主动去救不想自救之人。

所以,他至少要学会,“开口”。

无论是他绞尽脑汁之后做出的决定,还是对他而言十分冒险的信任,他如果需要什么,他如果想要什么,首先得学会,或者说悟到——

没有人,合该对你行善。

也没有人,能听见你心中所求。

当然了,更没有人……值得你完全信任。

——这一点,恐怕白岩已经有所觉悟了。

她几乎是有些玩味地和白岩对视,心里生出一丝期待,他究竟会给她怎样的答复。

白岩那边,一时陷入了死寂。

他那本就破烂的衣角几乎被他揪碎了,却还是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

就在越知初终于失去耐心,失望地打算让他走人的时候,她抬腿往前迈步的同时,白岩激昂而急迫的声音忽然响起,几乎吓了她一跳。

“我无处可去!恩人,女侠,你救过我一次——不,救了我两次!求你,再帮我一回吧!白岩……感激不尽!往后、往后恩人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白岩一定、一定……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我、绝不会眨一下眼!”

他一边说话,一边再次将攥着衣服的拳头捏紧。

看得出,很紧张。

但,这一次……也很真诚。

越知初原本垂下的眸子亮了亮,挑了挑眉,复又抬头去看他——

站在桌边的少年,分明看起来既瘦弱又狼狈,却倔强而坚定地挺直了脊背,脸上,满是视死如归的坦荡。

说的话,也很响亮。

“很好。”越知初浅浅笑着,将心声说了出来。

白岩怔了怔,神情都迷茫了一些:“啊?”

“我说,你这样,很好。”

越知初再也克制不住,大笑起来,满脸都是对“孺子可教”的满意。

白岩咽了口口水,对她忽然狂傲的笑容感到不解,同时也生出了丝丝惧意。

越知初大步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将他那快拧成麻花的双手从衣服上扯下来,又抓住他的肩膀,让他直视自己——尽管是十几岁的少年,个头倒是快赶上她了,站近了彼此相看,倒也显得不分高下。

“说吧。”她收敛了一些笑意,鼓励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又想要我如何帮你?”

她故意没再提问,没再去打击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她知道,对白岩而言,能勇敢地说出这些,便已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了。

倘若她没有听,倘若她拒绝了,他的处境……只会更加窘迫。

而这种可能,白岩在对她开口以前,只怕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

——他还是开了口。

越知初能感觉到,这是对她的相信,也是他最后的尝试。

少年的傲气和坦诚,素来最宝贵,却也最脆弱。

越知初活了近千年,却有一个出于私心的癖好——她很愿意,守护这种傲气。

所以,她只是温和地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用眼神传达着:说吧,尽管说。

这样的意思。

白岩就像真的从她的微笑中收到了勇气,这一次,他没有再经过漫长的纠结和算计,只是恳切地道:“我、我杀了怀临知府,姐姐……姐姐她是替我顶罪的!恩人,你这么有本事,既然能把我救出来,求你,把姐姐也救出来吧!”

越知初的瞳孔倏地放大了。

白岩见她神色诧异,以为她是惊恐于这令人咋舌的真相,猛然双膝向下,重重地跪到了地上!

“恩人!白岩知道,去地牢劫走死囚,是重罪!搞不好……也会被……也会被判死罪!还会……还会连累家人……白岩知道,若你肯帮我……我欠你的,这辈子也还不了!只是,白岩可以发誓,如果事情不成,如果被抓了,我、我会一个人全都认下来!绝对不连累恩人!!”

他说得又急又慌,几乎染上了哭腔。说完,还重重地对越知初磕了个头。

越知初的心思却全然没在他担心的那些“死罪”上,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白岩头顶蓬乱的黑发,沉吟着问出一句:“怀临知府……穆直,是你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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