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明坐的一桌几乎都是老年人,对他来说,自己陪着依依来,坐哪儿无所谓,然而他却严重低估了这桌老人的好奇心。
一群老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跟着,一群老人丝滑接力,一位老人问:“小伙子,你是依依朋友?”
林一明点点头:“嗯。”
“男的。”
“男朋友。”
“哦,这么年轻啥病啊?”
还没等林一明回答,吕大爷连忙接话:“眼睛不好。”
“瞎子?”
“不是,能看见,他这病应该叫半盲人。”
“哦~”一群老人恍然。
“依依那么漂亮,眼睛看不清可惜了。”
林一明:“……”
大伙儿为了照顾吕大爷的听力,凑一起说的悄悄话几乎靠喊出来的。
旁桌的人一听,依依带男朋友来了?随即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投来,大伙儿都想看看,依依那么好的女孩,到底找了个啥样的瞎子。
又一老奶奶问:“小伙子,干什么工作的呀?”
林一明内心一紧,心想卖面包应该不算工作吧,只能算糊口,如果承认自己没工作,那他们会不会又展开什么联想呢?
沉默片刻他还是老实回答:“工作……目前还没找到。”
“没工作!”
“还在啃老吧。”
“眼睛不好估计没公司要。”
“不是有公司面向社会招残疾人工种吗,可以去社区登记,一旦有需要,社区会联系你。”
“学习盲人按摩也行,总饿不死,如果手法好,听说还很赚钱。”
“是吗?加上依依的收入,一家人够用了,挺好的。”
“诶诶诶,你们知道吗?街对面那家按摩店……”
一群老大妈老大爷又开始自顾自地聊天,他们果然又把话题拓展得老远,直接把林一明晾一边。
林一明觉得,自己的存在只为给奶奶爷爷们开启话匣子,妥妥的绿叶。
话过三巡,等赚钱的话题聊的差不多了,氛围又变得诡异起来。
大家再次把注意力转到林一明身上。
他看着大家看他的眼神,瞬间觉得瘆得慌。
一个看起来60多的阿姨问:“小伙子,打算什么时候和依依结婚,到时候一定要请我们,如果我们还活着,肯定来。”
这……他彻底慌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情,人家依依现在还没承认是自己女朋友呢。见家长这一步还遥远得很,甭提结婚这个终极目标,难呐。
可两桌人齐齐投来期待的目光,等着他开口发请帖呢。
林一明脑袋瓜飞转,极速思考着应对之策。
要不和稀泥算了,省得麻烦,敲定主意后,他讪讪笑道:“还没到那一步。”
“没有吗?”
“我看你们挺般配,人生苦短,早点结了,有什么困难,以后两口子想办法嘛。”
“就是就是,依依可是不可多得的女孩,千万不要错过。”
“依依心善,孝顺,待人温和,现在这个社会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一大男人还墨迹啥呢?我说啊,趁我们这些老骨头还在,赶紧定下来,你多拖一个月,说不定就少一个,明年在座的能剩下一半就不错咯。”
“对对,选个好日子热闹热闹,我们都想看着依依出嫁。”
额……稀泥好像没和好?咋还是被他们展开这么多呢!
眼下林一明能说啥?想说也没机会,他压根儿插不上话,只能当个晚辈,还得挂个笑脸,老老实实接受老辈们的训诫。
他懵逼地看着老人们争相劝导,脑袋嗡嗡地响。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真的是入世不深,眼下还处事不周,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妥善应对。
好在依依及时回来,解了他的尴尬境地。一旁柳彤的眼中,似乎多了一点小秘密。
依依扶着蔡奶奶坐下,随后察觉到林一明怪异的表情,好奇道:“你们聊什么呢?”
“见家长呢。”这句话林一明觉得特贴切,现在他真有种见家长的感觉。
“见家长?”依依一头雾水,搞不清情况。
这时,有人问:“依依,你不准备向我们介绍介绍?”
“哦,”依依恍然,自己还没给大家介绍林一明呢。她站起来一边环视众人一边说,“林一明,我朋友。”
“男的。”
“男朋友。”
依依:“???”这么明显么?
小彤乐呵呵地打断依依将要说的话:“我来给哥哥介绍大家。”
她扶着一位老奶奶坐下,介绍道:“这位是白奶奶,74岁,胃癌四期,有三年抗癌史。”
她走到另一位奶奶身后:“这位是蔡奶奶,68岁,五年前检查出脑癌,与癌细胞斗争了五年。别看蔡奶奶比白奶奶要显得年老一些,那是与病魔多争斗两年的勋章!”
刚介绍完蔡奶奶,小彤的手机“叮咚”一声响,微信来了一条消息。
花开四季:介绍里加点基本生活情况,让象牙塔里的小哥哥知道,我们都还努力的活着,他就没资格觉得自己很惨。
柳彤玩味地看着依依。
依依扬扬眉毛,传递给她‘你懂的’表情。
她也回一个‘看我的’眼神。
“刘爷爷,76岁,年少吃过糠,扛过枪,推翻过地主,驱走了蒋。一生讨了三个老婆,换了九种工作。可惜刘爷爷膝下无子,爱人也英年早逝。晚年不幸啊……60多岁得了胃癌,做过一次手术,现在的胃只有原先五分之一大小,现在只能喝粥吃软烂菜。但刘爷爷是我们中与病魔斗争最久的一位战士,有11年抗癌史,曾三次从死亡战线爬回来,人送外号‘刘三斩’!”看着小彤豪迈地介绍自己,刘爷爷也起身,配合着做出承让的手势,惹得大家热烈鼓掌,开心大笑。
依依听着介绍,一阵无语,轻咳两声提醒,抛出一个眼神,意思是‘过啦’!
小彤皱皱眉毛,回了个‘那是他自己说的’的表情。
依依瞪大眼睛盯着她,表达出‘你真信啊’。
小彤点点头,‘他敢说我就敢信’!
依依无奈,低下头摸摸鼻子,‘你随意’……
“吕大爷,哥哥你抚上来的,相互认识了吗?”林一明惭愧地摇摇头,小彤也不介意,朗朗介绍:“吕大爷,71岁,二期肝癌,刚来酒店十五天,我们队伍里的新人,三天后手术,相信有我们大家幸运buff的加持,吕大爷一定会凯旋归来!”
现场顿时响起一片鼓励的掌声。
“这位就厉害了。”小彤走到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子旁边,“王阿姨,她是本地人,地地道道的自贡城里人。38岁检查出晚期宫颈癌,不到一周时间,同床共枕十多年的老公再也没回过家,音讯全无。她一边抚养儿子,一边打工,同时还和病魔作斗争。”
“小彤。”王阿姨抬手打断她,“我自己来吧。”
王阿姨起身,环视一周,目光着重落在与会的新人们身上,缓缓说道:“我记得,那时儿子才刚13岁不久,读初二。孩子大了,懂事了,他父亲突然离开对他打击很大。为了不影响孩子,怕再给他增添心里负担,担心他失去父亲不久,还要再失去母亲,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所以我一直隐瞒着病情,不敢告诉他。但我从来没有放弃治疗。”
“手术后,最开始的三个月是最难熬的。我父母走得早,那时我自己一个人,一边照顾孩子,还要一边接受化疗。每一次医院发的病危通知书,都是我自己签字。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当时头脑昏昏沉沉,身体轻飘飘的,没有力气,有时连走路也走不出一条直线,全凭着本能和毅力做事。熬过地狱般的三个月后,身体渐渐适应了化疗反应,感觉稍稍好受一些。至少,记忆中还能模模糊糊记得当时发生的一些事。”
“我没有医保,丢了工作,高昂的医疗费逼迫我不得不卖掉房子,选择最廉价的抗癌药物。为了让孩子多吃一片蔬菜、一口水果,我每天去菜市场捡菜叶,淘一些被摊贩丢弃的水果。为了保证孩子每天一个鸡蛋,多吃一块肉,我选择放弃服用止痛药。”
“经常突如其来的疼痛折磨着我,无数次的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一想到孩子,想到老天为什么会如此不公,凭什么?凭我这朵花开在贫瘠的峭壁上吗?那我偏要用倔强,绽放出一段属于我的芳华。就算老天把我撕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也会把破碎的自己慢慢拼凑。每次我都这样激励自己,心底那股子犟劲儿就会蹭蹭冲上来,我又无数次的放弃轻生念头,不向命运低头。就算最后是死,也要死的像个巾帼英雄。”
“当时,我和孩子挤在一间20平的出租屋内,到最后因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来。我非常庆幸能加入病友群,在这里我认识了很多朋友。有一个朋友知道我的遭遇后,建议我来《莫回首大酒店》。她说,酒店很便宜,可以煮饭做菜,而且还可以讲价赊账。我呢,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了这里,遇到活菩萨周老板,是他收留了我们母子,还为我介绍了一份工作。”
“半年后,我朋友虽然被病魔夺走了生命,但我在酒店的这些年里,每天受到大家对我们母子俩的关爱和照顾。走了一个朋友,但我何其有幸认识了更多的朋友。”
“我住在酒店的七年里,我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而你们,就是我的家人。就算以后儿子大学毕业,有了更好的住处,想把我接走,我也不会走,我打算赖在这里了。”
“谢谢……”王阿姨的声音渐渐哽咽,”谢谢大家,我的生命里……能碰到大家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在这里再次感谢家人们!”
随后王阿姨对着大家深深的一鞠躬。
小彤含着眼泪补充道:“我和王阿姨同一天入住这里,七年时间,王阿姨总共接受十七次化疗,十二次放疗,无数次在死亡的边沿徘徊,又无数次的走回来。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王阿姨时的模样,那时她瘦得不成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痛。说起这个,我还想聊一聊我和王阿姨相遇的故事。我还依稀记得那年冬天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