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然惊讶道:“你就是真正的程流芳?被方域进献给丞相府的那位美姬?”
她懵道:“可你不是生长在妖族吗?”
方域,明明在妖族之外啊。
程流芳摇了摇头:“我虽生于妖族,却常年不在妖族生活,人族是个人妖混居的地方,你感到意外,很正常,毕竟,连天元皇帝都是个妖。”
“???”王逸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妖混居我知道,但是,天元国不是人族吗?为何会让一个妖人当皇帝?你和他……你们……为什么会听陆景冥这个除妖师的话?”
“说来话长,姑娘还是日后再去了解吧。”程流芳缩手捏爆了手里的那只断掌,温热血液飞溅在半空,她笑道:“我可以代替你杀苏鸿,只要你愿意。”
代替她杀苏鸿?
还有这种好事?
王逸然心中忍不住动容,复又想到来苏府前,陆景冥在马车上与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不会逼她,做与不做,留与不留,全凭她自己做决定。
原来这就是他给她的选择。
可一个杀手,不应该有选择。
她好不容易才看懂他一点,眼下又全部恢复成了初见时的印象。
越是难以看透的东西越是危险。王逸然深知这一点,她在活命和自由两者之间犹豫不决,或许这又是陆景冥对她的考验,或许这也是王君庆对她的考验。
“不用了。”王逸然定下摇乱躁起的心,认真道:“苏鸿,我要亲自来杀。”
她坚定的回答完全在程流芳的意料之中,程流芳秀眉一挑,抬手捏住她的下颚细细摩挲,笑眯眯道:“其实我没认出来你的身份,只是因为你在入选临生阁赛场上招招戾气冲天一击毙命,我才会有所怀疑。”
王逸然微蹙起眉,瞥嘴道:“你诈我话啊?”
“你自己坦诚的。”
“得。”王逸然拿开了她那只沾染鲜血的手,在心里总结了一个教训,无奈道:“那个病秧子在哪里?”
“一直在你身后啊。”磁性的嗓音回响在她的脑海内,她转过身,猝不及防与苏鸿对上了目光。
苏鸿手扶残垣断壁地俯着身,脸上大汗淋漓,胸口前的白衣被血渲染了圆圆一圈,自衣袂处垂落的红色液体滴答流在蒙满灰尘的地上。
他面色苍白,看向她的眸光中多了几分古怪诡异,好似将要捕猎成功的野兽开始质疑猎局的正确性。
王逸然心中敲响了一声警钟。
作为一个常年刀尖舔血的人,她再清楚不过这种炽热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他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但这种怀疑,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幻摄妖所制造出的幻境使他精神分裂了吗?
“流芳姑娘,你是在找我吗?”
“公子!”王逸然快速掩去眸中的提防和惊慌,忙上前扶住他,眼睛一热,泪光闪烁地颤声问:“你怎么样了?”
苏鸿仔细盯了她好一会儿,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大手移至她的腰身将她揽在怀里,王逸然愣在原地不敢动,她感受着苏鸿将脸埋进她的肩膀处,苍白无力地告诉她:“流芳,我没有心了。”
“没有……心?”她喃喃低语,瞬间想到了方才那位挑逗过她的程流芳,擎沣长尾狮若是死了便不会继续捣乱。
若是还活着……
王逸然恍然大悟,蘅山一脉,幻摄妖,擎沣长尾狮,原来这些都有关于程流芳!此人奉陆景冥的命令来协助她,所以借妖兽之乱挖了苏鸿偷来的心脏。
光是让苏鸿“意外”落水并不能有很大把握让他病死,只有搞垮他的身子才有大概率。
而这一切的始点,便是要让他在妖雾的影响中迷失在幻境里,丧失王君庆的心,重新病弱回去加速自身的灭亡!
王逸然在这一刻,不禁感叹起陆景冥的计谋之深,所思所为环环相扣,连她要走的每一步都替她预先想好了。
“十五日之后,郜都河见。”程流芳的声音回响在她脑海里。她在苏鸿看不见的角度扬起一抹微笑,伸手抚上他的后脑勺,回抱他道:“公子怎会没有心呢?可是被那妖兽吓到了?”
“公子莫怕,流芳会永远陪着你的!”
苏鸿松开她,紧紧抓着她的胳膊道:“你……你……”
王逸然对他直视与怀疑的眼神毫不退让,她仍旧是一副无辜茫然的单纯样,“公子想说什么?”
“你……!”他眉头紧锁,喉间涌上一股热流,而后猛地推开她,捂住心口低头吐完鲜血,便扑腾一声晕倒在了地上。
王逸然定定地站在原地,对他的反应不为所动。
“他好像喜欢你。”程流芳从四周弥漫起的妖雾中现身,看着地上的那滩暗红血液道:“竟然没有吐到你身上。”
“别胡说八道。”王逸然说:“你也不怕他看见你。”
“放心,我是幻摄妖,所施幻术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你我方才交流都没有被他识破,就凭他的修为,不困死在我的幻境里就已经不错了。”
“嗯,听上去很厉害。”王逸然伸出双手为她鼓了个掌,“他不会死那么快吧?”
“不会呢,我只是挖了我爱人的心,并没有挖走他的灵丹。”
“你爱人?”王逸然不可置信地指着苏鸿,提高声调道:“这是你爱人?!”
程流芳拳头紧握的气笑一声,咬牙切齿问:“你是不是想死。”
“不想不想。”王逸然连忙摆手表态,小心翼翼试探道:“你的爱人,该不会叫……王君庆吧?”
“你认识他?”
“我见过他。”
“何时?”
“就在昨夜。”
“?!”程流芳一改占据上风者的冷静自持,几乎冲动且鲁莽地揪起她的衣领,红着眼沉声问道:“他在哪儿?!”
王逸然两眼紧闭地后仰着头,感觉两只耳朵都快要聋了,“你先冷静下来我才能告诉你。”
程流芳强迫自己找回理智,死死抓着她怕她跑掉:“快说!”
“在郜都河里。”王逸然解释道:“我除了是妖,还是位能通灵鬼界亡魂的灵媒师,昨日夜里休息时,在梦里通过至阴之地遇见了他。”
程流芳双手颤抖,无力地垂下头,脸上落下两行热泪,“他还……好吗?”
“好得很,还有空教我写字呢。”王逸然将偷遗物的希望寄托在程流芳的身上:“他在生前曾有一本重要账簿,你能不能帮我找到?这是我能再次见到他的关键。”
程流芳此时情绪崩溃,根本没心思理她,王逸然叹气一声,不理解这些痴男怨女的爱恨纠葛。
她轻轻扯下程流芳揪着她衣领的双手,将她拉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道,“他不是自缢在船上的,他是被人害死在郜都河里的。”
“他知道你们在为平反他的案件奔波,他同时也想再见你们一面。”
“若是想再见一面,又为何要瞒着我们与我们阴阳两隔……”
“也许,”王逸然猜测道:“他有他自己的苦衷呢?毕竟没谁会傻到放弃来之不易的生命。”
“什么苦衷,能让他不计较刨心之痛坠河之苦?”程流芳有些喘不过气道。
王逸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让她调整呼吸,瞧着她哭得满脸通红的脸,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回去再问问。”
“所以,”她言归正传:“你能不能帮我偷到他的那本遗物?”
程流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王逸然疑惑:“你几个意思?”
“不能。”
“为什么不能?陆景冥不是相信你吗?”
“那只是因为,我和他是一条线上的人,君庆是他的挚友,亦是我的爱人,我并非完全听命于他,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那完了。”王逸然烦恼地说:“他连你都不能完全信任,又怎么能信得过我。”
何况陆景冥的心思难以捉摸,他能为她提前铺好路,就代表他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在相同情况下,王逸然对他的了解却没有那么深,她在他面前,完全没有优势可占。
“未必。”程流芳松开她道:“他很重用你,你可以借此混成他的心腹寻找机会。”
“我会帮你,同时也不会道破你的身份。”坚定的回答回响在她的脑海里,王逸然一边将重伤在身的苏鸿拖回苏府,一边细品这句如有助力的话。
原来这就是背后有人的底气。
王逸然稍稍高兴了一会儿,以往在妖族都是自己孤身一人面对危险,没想到如今来了人族,倒有人愿意给她依靠给她帮助了。
这感觉,真是不错。
苏鸿这次回府给了苏则很大的打击,他质问王逸然发生了什么,王逸然作戏般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城中发生妖祸,民房被毁,这些铁证皆在现场一动不动,苏则气得捶胸服药,脸上表情全部拧在一起,他碍于陆景冥的原因,并没有过多发难于这位“程流芳”。
只是等几日后苏鸿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她的名字时,苏则才叫她过去陪着这位失心之人。
她听命陪伴在苏鸿床前,为了打消他的疑心,王逸然特地为难自己握着他的手几天几夜。
他半晕半醒时喊渴,她会立马起身倒水给他喝,趁此给他喂药,他梦魇呓语,她会握紧他的手跟他诉说自己的存在,他大汗淋漓时她会不顾嫌弃地用丝帕替他擦去。
外人眼里这位出身方域的美姬日夜守护在自家少爷身边,温柔耐心又不计辛苦,照顾人的程度不输府公大人。
他们这么觉得,连王逸然也是。
想骗过别人的前提就是先骗过自己。
这也导致她在苏鸿苏醒的那一天反应过于激动,弯腰将他从床上扶起,焦急道:“公子,你怎么样了?可有好些?”
苏鸿脸色苍白地注视着她,一如重伤那日将她揽进怀里,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芽而出,他的手不自觉地攀上她的小腹。
指尖在那香气四溢的粉绸腰带前辗转流连。
“公子?”
他头脑骤然清醒,清清楚楚知道了怀里的人叫什么名字,对他做了哪些付出。
他沉浸在她编造的幻境里。
最终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