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一暗,四目相对间,王逸然体会到了绝无仅有的窒息感,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出于紧张心跳剧烈砰砰加速,感觉空气都变得凝固时,王逸然着急忙慌地环视四周。
她想找个能躲的地方,却发现这附近都挺空的,唯一能藏鬼的地方只有不远处那几排书柜后面。
她快速扭头看了一眼陆景冥的反应,发现他还在盯着自己所站的方向,且那道目光里多了几分认真和仔细。
这种反应就是看见了!看见了!
要命啊!
她不能被陆景冥看见!
要是暴露了身份,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大半夜不睡觉跑来他这里……
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王逸然焦急又狼狈地捂着自己那截生成血肉的手指,人如离弦之箭,几步飞跑躲到书柜后面,气还没喘匀时,嘴里开始念着:“阴阳魄体,身血归一,还躯术离,散!”
指骨处传出一阵酥麻似电的刺痛感,燥热逐渐消退下去,白皙的肤色在黑夜中变得透明,一点一点直至完全看不见。
悬下的心终于能在这一刻获得安定,那道自然又明亮的月光依旧洒在大门前,陆景冥凝视着半空良久,见那道身影血肉消失不见,疑惑地眨了下眼。
是他出现幻觉了吗?
他头疼地想,方才明明看到过有什么东西站在那里,存在的感觉十分真切,可现在,却都不见了。
他还想去深究,无奈脑中头疼阵阵,清醒过来的意识好似在提醒他,不久前的假象都源于睡眠不足。
精神恍惚才会如此。
不可能会有人的。
他在心内默想。
在整个京域城内,不会有哪个不怕死的人敢夜闯他的卧房。
思及此,蹙起的眉头渐渐平缓下去,关门燃灯以后,陆景冥徐步走向了书柜的方向,这一行为差点没将王逸然惊得心脏怦怦跳。
因为他好死不死的,那么多排书柜不走,偏偏走到了她所站的那排,不仅如此,他走进来后脚步还一顿,眼神凝向空阔小道里。
正站在小道中间的王逸然忍不住将紧张咽下腹中,她知道成年的陆景冥看不见她,但她还是不敢笃定,他一定看不见自己。
毕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万一呢,万一她就是运气不好被他看见了呢?而且她这是第二次来,已经算不上是新手。
倒像是个惯犯。
她僵硬着脚步站在原地,分毫不敢挪移,平静下去的心又要悬起时,陆景冥突然转过了身,王逸然见此松了口气,走在他身旁,盯着他抬手去动书柜上的书。
他不拿出来看,仅是扭转着什么。而后,随着书籍摆放位置的上下颠倒,柜体自动往左右两边移开两半,失去遮挡物的背后不是墙面,而是一处漆黑无比的暗道密室。
那里面寂静无比,无声的同时多了几分可怕的诡异感,陆景冥抬步走了进去。
王逸然好奇地跟在他身后,在自己卧房里设密室,这地方说不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或宝贝。
越是不让别人看,就越能说明这有他的弱点。
灯火从他们进来那刻便自动亮起,书柜再一次合并将密室的出入口堵得密不透风,踩过一阶又一阶的石梯,只余水滴落地声的窄道外开始传出东西打翻的声音。
又一道石门的开启移动,面前豁然开朗,光线充足,在不远处的空阔地方,锁着一位从昏睡中惊醒,不知受什么刺激变得癫狂的女子。
女子察觉到来人,明亮的眼里斥满了一片腥红,她瞪向陆景冥,嗓音低沉又嘶哑:“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陆景冥无声片刻,边走到她面前,边平静地说:“你还不能出去,现在外面都在找你,你出去等于送死。”
“我不管!我就要出去!我已经帮你把那些人推下河里了!”
推下河?
这位就是造成祈福异变的罪魁祸首吗?
王逸然飘到女子身前,认真打量着她,她那张小脸儿可爱又白净,唯一不足就是缺少血色,想来精气神若是好的话会更美,青丝扎成被飞花绿环缠绕的丸子头,两道额前乌发朝着两耳的方向须滑撇去。
怒目圆睁的杏眼此时湿漉漉的,叫人心生怜悯。这副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杀人的,还是那么多人。
王逸然好奇她的身份,仔细嗅了一下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立马明白了面前人的来历。
这个被锁链困住的可怜姑娘,是个妖。若她没嗅错的话,这股妖息应当是源于苏山二十九脉,能控水隐身的风妖。
风妖的本事可厉害了。
至少比她厉害。
但为何这样厉害的人会帮陆景冥做事?难道也是出于自身利益吗?
她将目光投向陆景冥,见他不为所动地转身走向别处:“不能就是不能。”
这话回的很快,快到没有丝毫的犹豫,拒绝的语气如同上级对下属,带有强制的命令。
风妖挣扎着粗声大喊:“为什么不能!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与我无关。”陆景冥伸手指了指置于身旁的蓝晶冰棺,“与他呢?”
风妖闻言,神情痛苦地望向冰棺,猩红的双眼仿佛要将躺在棺里的人洞穿,手上停止了挣扎,红唇紧抿着不再说话。
周围静得又只剩水滴声,一滴一滴的,无形折磨着在场之人的心灵。
好在这种压抑死寂的氛围,王逸然已经经历了许多次,早已有些习惯,跟陆景冥待在一块儿就是避免不了“静”的。
“把恩报完。”他收回手,从暗匣里拿出了一个紫色小檀盒,“想怎么死都随你。”
这话真是无情。
王逸然想着,抬起虚空的右手,轻轻摸了摸风妖的脑袋,“别伤心,你会出去的。”
早晚都会,只是时间问题。
风妖听不见她的安慰,也感受不到她的安抚,委屈地微撅起嘴,眼里流下了两行清泪,低声抽泣着,始终不敢太大声。
王逸然“唉”了一声,离开这个小姑娘的身前,走到陆景冥旁边看他在搞什么东西。
这不看还好。
一看让她愣在原地。
眼前,砖块大的紫色小檀盒里,挤满了一颗又一颗妖怪的妖丹,其中有被刨出不久尚存新鲜气息的,还有隔时太久,色彩黯淡下去的。
而那颗熟悉无比,残留妖息,裂开一道小口的妖丹被他拿在手里。
看到这儿,王逸然手指止不住地轻颤,恨意斥上头脑险些将她的理智吞噬掉,她呼吸困难地抬手捂胸,感受着自心口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
微弱妖息无形连接上她的心脉,她就算是死也能认出这颗妖丹的主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从盘生崖上死里逃生的她。
什么眼见不一定为实。
她之前假设过的种种可能,都在这时变成了笑话。若说他左肩膀上的伤是别人刻意捅的,勉强还能解释过去。
那妖丹呢?
总不能也是别人送给他的吧?
谁会把自己得来的珍贵东西拱手让人?谁会这么傻?只有她是傻的。
证据确凿,伤口,符纸,本命剑,就连妖丹的存在都指向陆景冥,他不是自己仇人的话,那还有谁会是?
王逸然目光灼热,愤恨无比地瞪着他,尚在生长中的兽牙在此刻变得奇痒无比。
她现在真想一口咬死他,然后把自己的妖丹抢回来!
妖丹事关妖的生命起源。
每个妖生来都有归处。
她没有。
唯一剩下,能说明她身份的妖丹也没了,妖的血脉是她父母传予她的,她说什么也不能放弃了去。
不是妖,也不是人。
不妖不人,不伦不类,这样生活在世上太累太可怜了,她总不能去当鬼的,她还不想死,她无数次拼命都是为了能再多活一天。
为生命挣扎的努力被他俯视进眼,好似手里的东西渺小如尘埃,毫无存在感,随时都可以抛掉。
他在盒中挑挑拣拣,最终又挑出了一颗,与手中之物差不多的妖丹。两颗脆弱孤苦的东西,无依无靠地偎在掌心,被迫等待着最后来临的命运。
这一夜的魂体经历并不好,糟糕到让王逸然心情低落地靠在床头,从天黑坐到天亮。
窗外的鸟鸣刺耳空灵,身旁的呼吸声平稳而轻,所有声音一下又一下地砸进她的心里,将她的思绪砸成一团乱麻。
程流芳缓缓睡醒时,看到她眼圈红红的,睁开惺忪的睡眼愣了一下,“你没睡吗?”
“睡过了。”王逸然下床穿鞋,提起放在桌上的几小袋米,推门而出,“我起得早而已。”
起得早,精神又为何这般颓废?
程流芳显然不相信她说的话,正想开口问她原因时,大门忽然啪的一声!被人暴躁又用力地关上。
程流芳:“……”
原先还困得想继续睡的人,顿时被这道动静震得清醒,程流芳懵然地从床上坐起来,伸出右手揉了揉脑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昨夜发生了什么?
能让王逸然火大成这样?
在她眼里,王逸然脾气一直都挺好的,你不惹她她也不会惹你,除了涉及生死一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以外。
她梳洗穿戴好,在屋中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出去时,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紧接着,传来一句惊喜的话:“这米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