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封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中本就因为许济民说的话而感到烦躁，一听到不容拒绝的传话，默了会儿，不耐烦地呵笑道：“你家主子算什么东西，也配来命令我？”
男人怔了怔，显然没想过他敢如此评论自家主子，汗颜的同时心中飞快想着应付的对策。
“我家主子说了，事成之后会以古籍作为答谢，届时你能和心上人相守，不必追寻半生。”
“你家主子威胁我？”
“不敢！”
“不敢？”顾封舟俯视着面前男人，如同在看一只蚂蚁，眼里流转出的笑意似淬了毒一般，不敢叫人轻易直视，他说话客客气气，可字里行间皆是凌驾于对方身份的蔑视。
“我听着这话怎么就不信呢？你家主子让你传话之前有没有认真思量过，我不会同意，又或者，换一种说法，他以为他以古籍作为答谢，我就必须要答应吗？是他小看我了，还是——我高看他了？”
男人冷汗直流地低着头，沉默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被顾封舟讽刺贬低得不敢吭声。
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此番前来传话，无非是二人联手对付同一个女子，哪曾想，这其间出了意外。
自家主子努力上进，做什么事都完美无缺，唯一不行的，就是看人的眼光。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顾封舟咧嘴一笑，眼里流转出的笑意莫名渗人起来，“这个忙，我不帮。”
“还有——”他嘲弄地劝道：“你最好提醒一下他，杀她的后果。”
这个后果正常人承担不了，他还没有傻到要彻底惹怒一个记仇又变态的人，出于种种思量，今夜不论如何都要回绝对方。
他平生最讨厌被人威胁，对方既然敢威胁他一次，就敢再威胁他第二次，仗着同上一条贼船就肆意妄为的做法，未免太令人不喜。
要对他有用的人赶尽杀绝，更让他不喜。
男人将这些劝告听进心里，无奈脸面丢失，尴尬地转身离了场。
为首的侍从一向佩服顾封舟的表达能力，遥望着跳跃消失的黑影，刚想对他夸赞几句，见他浑身仍是湿淋淋的，念及冬季寒凉，立马取下身上的斗篷披在他身上，抱怨道：
“大人以后还要去丞相府吗？每每进到里面都讨不到右丞相的好。”
顾封舟眼神一沉，顿住笑意，“你在劝我不要去？”
傅良宵不知道是哪句话让他不高兴了，小心翼翼地解释：“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只是担心，与右丞相接触久了，会置您于朝堂而不利。”
到底是两派对立，总是接触免不了被自己人猜忌，想到这儿，又补了一句：“外头百姓都对您主持的变法有意见，前几日更是有人公然在明春楼扬言不满扰乱民心！”
“然后呢。”
“然后我命人把他摔下了……”
楼字还未被吐出口中，啪的一声！空中传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除了差点被扇退几步的傅良宵，其他两位侍从皆是眼含惧色，心间猛颤，齐刷刷地单膝跪地。
傅良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挨打，神情懵然地看着他，见他手掌通红，一时忘了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委屈和不解瞬间化成了自责：“大人……”
顾封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俯视着傅良宵时，脸上笑意全无，“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想要杀一个不满变法的百姓？”
傅良宵不说话，生怕自己再将哪句说错了，惹得他更不高兴，他笑时清朗肆意，不笑时威压自摄，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顾封舟等不到回答，忽而低头笑出了声，身上浸过水的衣物让他又冷又难受，他透过面前三个黑压压的脑袋，想起了许济民。
这三位手下跟在他身边少说也有十年，十年时间都改变不了他们认为自己心狠手辣的看法，又何况是养了他二十八年的许济民。
那句不要一错再错，不是对方突然想说，这背后的一切都能找到依据。
也许许叔知道了些什么，又也许，他真的做错了什么。
他是想与陆景冥作对不错，但他自始至终都未曾想过伤害自己人，伤害天元子民。南椿，北湫，东厦，西動，放眼全国，挤破头都想登上丞相之位的人有成千上万个。
他若真想害及平民，以权势压人，实在不必死守这个位置，受人觊觎许多年。没人愿意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也一样。
顾封舟吁出一口气：“他的尸体，你安置了吗？”
傅良宵结巴道：“没、没有……”
顾封舟：“他的家人，你问过吗？”
傅良宵：“也、也没有……”
顾封舟：“那他的来处，你查过吗？”
傅良宵：“……”
顾封舟怒极反笑，蹲下身子，抬手钳住傅良宵的脖子，很快，那地方随着掌心的禁锢收缩，而变得充血爆红，“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替我做主。”
他一字一句，借着这个机会，将在许济民那儿受的委屈全部撒了出来，“每个人都有表达不满的权利，他说什么那是他的自由，你不明他的姓名来历，就置他于死地。”
“你以为你在维护我的尊严吗？你其实是想维护你那徒有其表的虚荣。”
顾封舟继续道：“以为杀了他就能减少对我的影响？傅良宵我告诉你，民心民意是挡不住的，你私自杀害无辜百姓，到头来罪名却全都扣在了我的头上。”
“你嘴上叫我大人，可你心里却没有过我这个主子。”
就跟许叔一样，养了他二十八年，可年年都要仔细瞧着他长高了多少，他那时只以为许济民在关心他，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这哪里是关心啊。
这明明是把他当成了替代品。
“大……大人！”傅良宵满脸通红地看着他，出于求生本能想抬手扯掉他的手，目光触及他表露出忧伤的眼神时，脑袋立马清醒过来。
跟随大人的这许多年来，大人是不曾伤心过多少次的。
如今，那双本该含着笑意的眼里，充满了忧伤和委屈，这样的大人，其实很让人同情。
“对、对不起……！”
“你对不起有什么用，那条人命能回来吗？”顾封舟逐渐松开了手，站起身来垂眸注视着傅良宵，沉默良久，独自离开时扔下一句话：
“安置不好他的尸体补偿不了他的家人，你就给他陪葬。”